[原创] 词条，与马蹄莲有关

　　　　　　　　　■词条，与马蹄莲有关 　　时值马蹄莲花开，在后院。一瓦钵，叶片六七，花梗两枝。其中一枝花梃傲然托举纯白的苞片。朝夕见之，欣喜而莫可言状之极。昔尝闻世有解语花，而今凭谁解花语？“别人三讲，我就乱讲”，兼之为自家花事，故斗胆对花作语，试写其（本相、欲界、象喻）芳卉元气，尽致淋漓春华本怀，如何？所谓解语花者，词调名也——毛先舒《填词名解》云：唐玄宗太液池有千叶白莲盛开，帝宴赏左右，皆叹羡久之，帝指贵妃曰：争如我解语花？语本即此，词取以名，始见于宋人周邦彦。解语花，所求在好玩，有趣，尚真，兴之所致，法无定法，总之不讲道理的好，并力求行文离散，闹中静，俗中雅，如灵类拙，浊出清。设若力有未逮而唐突于艺园方家，惟有用一言以蔽之为发挥了——因为，横竖不通，那也是独个的马蹄莲。 　　本相：作为植物 　　言为心声。心之声直接记录下来，就是字。说文解字论：言，直言曰言，论难曰语。如此说来，直言就是直接，和盘托出，“无所指引借譬”——假如依据内心的指引，那么马蹄莲可以这样来表述：黄色花序,花苞与花序相配又如莲座,故又名观音莲。另有 水芋、海芋及慈姑花之称；天南星科多年生草本，具球根状茎；叶茎生，心状卵形或心状箭形或宽戟形，其上有半透明白色斑点,叶包翠绿，轻盈多姿，先端较尖，鲜绿色，叶子庄重舒展，向阳，坦率，诚恳，可谓花叶两绝；花茎自叶丛中抽出，较叶长或短，顶端是叶状的苞片，初夏抽鲜黄色穗状花序，茎高出叶丛，挺拔，高挑，花苞与花序相配又如莲座；漏斗状佛焰苞宛若马蹄翻卷朝天，佛焰苞大形大而开张成奇特的马蹄形，苞片中心是由很多的小花所组成的肉质、柱形、黄色花序，纯白的花包在了肉穗花序的外面；花柄基部常有膜质卵形苞片，花被筒很长，喉部扩大，蕊较长下部具雌花，上部具雄花，顶端无附属体，外有的佛焰苞，白色或乳色，形似花冠，淡雅，颇美丽，果实不成熟；原产非洲南部的河流或沼泽地中，长江流域及北方各地广有栽培，城市温室内有盆栽，供观赏，花色有白、黄、粉等，以白色马蹄莲最常见。另有品种，花苞为黄色者，叶有白色透明斑点；花苞为红色者，植株较矮；花苞为淡黄色者，叶片大；花苞为黄绿色者，内侧基部为深紫色，称之为紫心黄马蹄莲。马蹄莲，花有毒，内含大量草本钙洁结晶和生物碱，误食会引起昏眠等中毒症状。 　　——读。跟工具书压根就不是一回事，准确、精当、理性、界定等等无从谈起，不过这是老毛病，愈改愈改不了，甚而背离起来更变本加厉也说不定。好在不事专业，园艺人士亦当怪不到哪里去。坐在院子里，端跟小凳子读马蹄莲，感性，以马蹄莲作为表达的介质，桥梁或是纽带，渡——这样理解马蹄莲的形态、造型色彩更直观，更有意思得多。枝无尖刺，葱绿光洁如同玉琢，花不多瓣，只一片微旋全无杂色——回到电脑面前，笔或者不断敲击键盘的十个指头像气闲神定的观察者，敲一下暂停键瞑目屏息，马蹄莲突然开口说话。这一点，极似于解剖专家，为了释放身上的戏剧性，戏剧化的最好办法就是掀起波澜。整个审视的立足点发生了偏向，然后站在岸边观望、感慨。于是，马蹄莲进入视线就有了多重生活的可能，现实的、社会的、文学的、绘画的、医药的。在早晨或是黄昏时分，马蹄莲开了！马蹄莲游走在这些纯粹植物学意义的文字间，开花，传递花语，香气，完成并满足自己。马蹄莲，像刀锋，干净、利索、准确，像每一个人身上能够满足自己身上的另一面。每一个人身上都注定有许多个另外的自己，花朵也不例外。再没有更简单的形式，更宁静的灵魂，马蹄莲的自然，马蹄莲的花期从十一月直到翌年的六月份，花期达六至七个月之久。而且，叶片翠绿，着花多，花梗白色，佛焰苞圆、硕大，苞片洁白。等马蹄莲佛焰苞伸长至最大、卷曲且张开的时候，那种气质不同凡俗而深得鲜切花市场青睐。种花，有考虑盈利的，那是花商花农的目标核定，和园艺管理日常的终极追求，可偏偏有一类人对花事一窍不通却又往往入迷地痴，种花植树要的就是一个不求甚解，纯粹种，粗枝大叶地欣赏。开花的马蹄莲在只有叶子的时候，是隔壁的刘平娃送的，连盆送。等花开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完整的审美进程。小小的块茎，耐不得干旱，稍耐阴，性喜温暖、疏松肥沃、腐殖质丰富的沙质壤土是马蹄莲的最爱。冬季需充足的光照，光线不足着花少，娇气。还有夏季因高温干旱而要进入休眠，冬季则需移入室内养护以待冬春。辛苦是辛苦，到底也是不容易，动物志、矿物志、植物志或者分得更细梢末节的这地带那图谱，都是一份存在意义上的钟灵。生气在，灵蕴在，花叶精神各各情态宛然毕现，才是专注的关键。人的灵魂在于心，花的灵魂在于蕊。蕊：绿叶纷披下竟然有三颗心。活着，比起人心，万物有情；比起花卉，人只怕是最无心的了。岂止无心啊——花开，明亮，精神愉悦，绽放思想自由的芬芳。 　　美人·花，欲界 　　住在新墨西哥沙漠中的著名美国女画家欧姬芙的花卉画，暗喻着性。她是高人，高人是独异的。这里交待的独异与稀少几近同义，那么接下来的问题要回答的是，马蹄莲与性呢？记得聚斯金德的《香水》，讲一个烂鱼摊边的孩子没有体味，性格乖僻面貌丑陋，生下来备遭厌弃。但造物惠人自有非同寻常的安排，那孩子既天赋异秉，更有异于常人之处。原来他有一个可以识别十万种气味的鼻子，并由此令他发现了一个真理：控制了人的鼻子就控制了人类——杀死二十五个少女后，他制成了一款绝妙的香水，并在即将赴刑的时候用这种香水控制了人类的灵魂。故事的结局是，厌倦了绝对的权力后，他利用香水引诱人们幸福地将他分食一空，“从地面上彻底消失，一根头发也没留下”——还是美人，还是花朵，无限增殖的器官溢出的香水愈香，中毒愈深。马蹄莲这种花也不例外。马蹄莲敞胸露怀，肥美丰腴的苞片开张得不成样子，像欧姬芙的《黑色鸢尾》《罂粟花》《白花和蓝花系列》……画家用镜头关注植物的生殖，焦点，放大，雄花和雌花那经过夸张了的私秘部分，蜜蜂一头掉进蜜源的陷阱。“在一般的解读中，欧姬芙花卉作品一向暗指女阴”，单纯，“女性对于花朵这种天然的与自身的品质类似的对象所产生的某种通感”。而马蹄莲含蓄、隐忍着的则是含住棒状蕊且渐收渐紧的苞片基部，和一些圆润的轮廓线、须蔓却纷纷泄露了性征的催眠与蛊惑性质。 　　马蹄莲就是这样的花。好看。鲜活、畅快、湿润，在晨风里凝结的请露，然而这些不过是花与人借题发挥抒情的一个寄寓。一言不发，是所有花的本事，而每当一朵花进入光芒四射的状态时，一切关注只在逸兴遄飞上。这是不够的。惊艳，是一个具备了相当破坏力的词汇。马蹄莲的惊艳，恐慌或者窒息。换句话，马蹄莲昭然若揭的，就是可以提供给欣赏者一种视觉刺激裹挟而至的冲击。几乎可以闻到浓郁的香气，几乎可以采撷到花色的娇艳，几乎可以触到花瓣的湿润，每一朵花都在诉说着自己是花，都在尽情绽放，都在不要命地炫示。马蹄莲开了，晶莹洁白，娴静有如淑女。
花卷折状如酒杯，高高立在修长花茎的顶端，怎么看怎么像美人抽象，身体的曲线仪态万方。一种不知来自何方的眼神，迷离、游移中很有些迷人，不稳定、不可靠。这样的马蹄莲，会在某些时辰，甚至如同欧姬芙的花卉像要极尽展现花之为花的可能。院子中的马蹄莲，繁花盛开的超大尺寸，透过放大被带离了正常的视觉经验，色彩也具有音乐旋律般的迷人魅力。桃色佳人，蓬门绮罗——以花喻人，既是传统路数也是时尚的推崇，算不得正经，有点像随口说说。显而易见，端正欣赏的态度，提高美学境界的理解尺度，以花为荫，就完全是一种与身俱来的起于灵魂的安抚，不需要什么代表啊理论啊等等层面进行宣讲的狂轰滥炸。见了女的就称“美女”除了恭维，估计也不会有什么轻薄浪荡的歧义。 　　撇开了这一惯常的伎俩，让男人又怎么去消遣生产美女以致于过剩的这个世道？看来，要做正儿八经的解花人，太难。一种怜悯之情，寄于含蓄之中，马蹄莲本不是梵高的向日葵。再说了，爱花惜花怜花者，古今中外可谓夥矣，有些事情前人早已做绝。譬如避秦人种桃，陶渊明嗜菊，林和靖妻梅，周敦颐爱莲，戴望舒解丁香结……据说，“解语花”出自《开元天宝遗事》。复述于次：秋天。八月，太液池上有数千叶白莲花盛开，玄宗与贵戚在一边饮宴观赏， 左右都叹羡不已。玄宗指着杨贵妃对左右说“怎么比得上我的解语花” ——要说，杨玉环解的只是帝王语，算不得真解花。武皇之于牡丹，自然不必谓之深谙花道。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花解语对玉生香，妙到毫巅。倒是林黛玉，因在三生石上受神瑛侍者甘露之惠，便用尽一生的眼泪偿还情债。黛玉与花，竟可以互拟互化，故而花落无人赏，葬花酬深情。苏鹗《杜阳杂编》亦有花解语之典。不独此，王实甫《西厢记》有娇羞花解语，温柔玉生香。《金瓶梅》有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花与美人，一体二物，要不实二物一体，互为映证，互为张扬结构物我化境。花与美人，还让人想起就要佩服的，是清朝的一位先生，张潮。此先生，慧心人解花语，是真爱花的夫子，是真爱美人的里手。那时候，远远没有网络、博客、文学论坛的说法，读他的书却分明见跟帖回帖无算，迷倒粉丝一大片。对于花和美人的识见，他说，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他还说，美人之所以胜花者，解语也；花之所以胜美人者，生香也。够经典的吧？确实，遂想起有人说信就是字，字就是心得：口语是最初始的诗，心里的诗，指引借譬的诗，是语之诗，思之诗，是论，思辩，分析和分析中的怀疑成分。不由得不信！美花遇见精于花道的人，不禁凸显尤二姐，她的一句“原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有若四两拨千斤，一语道尽古今风月，多少事。 　　况且那《红楼梦》，本就朱阁绮窗，花香袭人得紧。查现代汉语词典，中无“解语花”释义却有“解语”云：在认识上由不了解到了解。在认识上由不了解到了解，如果说这不算通往求知的可能之路，那也要算通往回旋的可能之路了。翻《百花全科》搜索“解语花”是海棠又名，大失所望，彻底的。还是张潮，他在《幽梦影》中问人说，买得一盆好花，尤且爱护而怜惜之，矧其为解语花乎？偷懒，篡其发明——解语花，以红颜者必薄命，则多情者未必尽色；花解语，以花不可见其落，则美人不可见其夭；语解花，以爱美人之心爱花，则护惜倍有深情；解花语，以爱花之心爱美人，则领略自饶别趣。东方的风情总是以含苞待放为诱惑的，青涩的性感，遮蔽的娇羞和珍宝般的内心压抑与放肆、露骨的爱情实在说，花乃美人别号，而蓬勃的植物是幸福的。马蹄莲花苞质地娇莹如玉，碧叶莹润，清秀挺拔，幽香四溢。马蹄莲白着白，袒露着美，一柱花的蕊茎煽情着存在的迷醉，谵妄，肉质的体感和肉欲的芬芳暗地里玉貌妖娆，花容窈窕。安逸、欢愉、快活，马蹄莲是一朵花，“腻水染花心”的花还是一朵花，因而花语殊为难解，而把玛丽莲·梦露唤做“马蹄莲·梦露”只是一个特例罢了，归于旁观和传奇的本质。 　　象喻，或白马 　　只要内心里有一匹马，就有一匹马。哪管得了白马非马！马蹄莲，向上的花朵，进行中的力与美！腿长蹄阔，比大地还阔的金石之音，恢弘的奔突比长空的流云还长。身刚而体健，鬃飞而蹄扬，马的浑身上下如电如雷的焰纹，桀骜不驯的光和亮——马啊，在飞在风中，冰天雪地的漠野，马蹄莲！ 　　花苞倒置如马蹄,是故名焉。马蹄莲，一朵解语的美花。 能对某些事体保持绝对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是本事的一种，马蹄莲可是直接的，长驱直入的，充满了想象的特质。如果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它当然就是花，花之一种。许多时候，还是想抱住一匹马，喘息中的马并不具备无懈可击的颂辞。因为泪和苦难，结果往往事与愿违，急不择言、毫无隐晦地直陈事物的本真。从来如此，论断是大人物的拿手好戏，背离成言人子只能说出自己和与自己相联的。比如，马蹄莲。在后院可供解语的马蹄莲，充盈、醇厚、细腻、饱含嘉陵江上夜色的皎洁和澄美。 　　心就是一个人的命，一个人的底，老底，把老底交出去，肝胆相照。面对了马蹄莲，就灿烂，无比灿烂，和安静。固执地喜欢这样一个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意象表达，贯通思维，打开联想的途径——此马非凡马，房星是本星。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马蹄莲烟花委地般的白，归于无形的消亡或是沦陷是肯定了的，飘堕是最后一个读音。马蹄莲的叶和花，在形态上的阔大一致，在造物的奥理上实获相得益彰之趣。绿的叶子有若马尾长风，白的花苞恰似披霜的鬃毛，正昂首向天发出恢恢的嘶鸣。无牵，无绊，实则既牵复加以记挂，马蹄莲的叶子无疑是一份恰到好处的簇拥，挤挤挨挨，疏疏朗朗间，一枝花梗劲健向上，响鞭一样是重叠青碧里的一个活跃，和傲然飞纵。马儿自己逝去，升腾，辽阔，疆界陡然开朗，即便没有见识过大面积种植的马蹄莲，也可凭借满心的欢喜构建出韦苏州笔下的胡马意象。 　　虽则，边草未必是马蹄莲！这时候，“驰骋”一词排上了用场，并且专属于漠野，广大的虚空，气象的开阔。另有一份简炼，雪花在空寂中飞旋，夜晚深入的渗透和清理意味着覆盖、净化、提纯——马来了！马蹄催趁月明归。实际上也不是一大群，很多情形下是一个，幻觉的时候是一个。不是一匹，两匹，是一队两队，一群，一群群一队队一列列，是一片一片一大片一大片的。千军万马，洪亮，铿锵，蹄声如鼓敲击大地的耳膜。或者反之，一匹失群的马。胡马，胡马，燕支山下，沙、雪、跑，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满天匝地，日暮穷途。似乎，除了寒意弥漫，痛楚透骨和随之伴生的干云豪气外，余者无他。惟，有月亮那饱满无声的水银暗换流光。 　　汉字组合讲究的是音韵谐调，做到和谐的拼接，因而气象自会纷呈异彩。包括字词的音、形、义：马，蹄，莲。看起来是一朵花，说出来是三种不相关的物：马、蹄、莲——马是白马，蹄是铁蹄，莲就是莲。马蹄莲既非昂藏，又是草本，可有风，阳光，阴影，暴雨，猎猎的电闪雷鸣便自不同，加上一匹白马穿过开花的马蹄莲原野，起起落落，电光火石，疾蹄轮番，马挟带了冰渣雪冻犹如践踏莲花片片，步步生辉。马的奔腾，迎风的花朵自高空撒下，背景是无比虚弱的时代。比美更美的是美的化为乌有，执拗的振拔即是在向毁灭招手，那些临终也汲水插花的人，他们深思熟虑，老奸巨猾，他们在高贵的生命面前厮守着怀抱中的马蹄莲，给自己留下以便转圜的余地。一个人自杨柳岸，晓风残月——（后来习惯读着）杨柳岸晓，风残月——中醒来，马蹄莲却没有丝毫飘堕的姿势。在盆栽的马蹄莲面前，目睹茎干的茁壮颀长，一匹马早已耐不住要翻卷铁蹄，敞开的胸襟刹那间顿生淋漓：此刻的大地呈现亘古的：白和黑……白马非马，一朵解语花。花之别裁马蹄莲——大美，所以心痛。 2007.3.31阆中 附：
【解语花·上元 】 周邦彦
风销绛蜡，露浥红莲， 灯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画，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