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誓鸟的歌唱

　　　　　　　　　　　　　　誓鸟的歌唱
　　誓鸟，一生都恪守着心中的誓言。无论在荆棘丛生的灌木丛中抑或是在风和日丽的晴空，她都始终惦念着那无声的承诺。当鸟羽早已脱落，目光早已微茫，她便将一根荆棘刺入自己的心脏，然后，用最凄美的歌声唱出世上最动听的乐章。 　　　　　　　　　　　　　　　　　——题记 　　现在，我家是四世同堂。家中最长者，我们晚辈就按这地方的习惯称她为老太。老太现在已是耄耋之年，脊背弯成了一张弓，瘦削的肩胛，撑起过于肥大的褂子。几根花白的头发，很难再遮住头皮。她的牙齿都已脱落，嘴巴深深地瘪陷下去，嘴唇也常常下意味地蠕动。她的双手的骨节早就变得扭曲，粗大，通常只是弯曲着，不易伸直，也不易收拢。她整天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小铺上，只要屋子里有人，她便不大厌其烦地一遍一遍絮叨远逝的往事。 　　多年前的一个春天，我17岁的老太被一顶焕新的花轿，抬到了在当时是甲富一方的太爷家。她虽然出生贫寒，但因为面容姣好，从此，过上了体面的日子。每每讲起这一段，老太便停一停，不再言语，只是把眼睛朝窗外痴痴地望去，仿佛要在零乱的记忆中翻出那些已被尘封却又美好的往事。这时，浅浅的微笑便从她那深深的皱纹里漾出来。 　　我也被感染。脑海里浮出一片宽阔的院落，高大的树木在墙角投下一片斑驳的树影，树下站着一个姑娘，头发一丝不苟地全部梳到脑后，绾成一个讲究的发髫，露出光洁的前额和明亮的眼睛，还有脸上未脱的稚气，恬静又安逸。她向着门口眺望。望什么呢？是未来吗？哦，不，未来没有她想像的那样美好。嫁给地主给她带来了一时的幸福，但同样也是因为这成份问题，太爷被押去坐牢。全国开始批斗地主，不单单是地主，连他们的家人也同样被批斗，惩治的办法很多：打、骂，拉去干最苦的体力活……老太便成了故乡人人唾骂的女人，三里五庄的农妇们骂她是地主家的贼婆娘；村里的小孩儿常围着干重活的她嘻笑哄骂，用石子儿投她；逢年过节，小村里家家欢天喜地，她却在冷清的小屋里独对孤灯…… 　　就这样，如花似玉的老太在别人的唾骂和嫌弃中凋落了青春。可艰辛的生活并未使她变得暴躁庸俗，她对谁都带着温和的浅笑。但她很是倔强，即使受着无尽的屈辱，干起活来手脚也是极其麻利的，每次交的活总是最多最好。她把自己的苦楚和美好的心愿沉进心中最深的罅隙，讲给月亮，播进她日日劳作的田地里。她默默地辛苦打发着寂寞的岁月——十一年的日日夜夜。十一年后，我的太爷披着褴褛的衣衫从监狱里蹒跚回来了。可梦魔却从未就此了结。几年后夏天的一个中午，噩耗传来：老太的二儿子——我爷爷的弟弟掉到了河里，捞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我不知道老太是如何熬过那段岁月的。一个女子，应该具备怎样的意志才能让自己苍白的脸在生活一再的重创下始终保持镇定！ 　　光阴荏苒，我的爷爷、太爷相继去世，留下我的老太在人生的道路上踽踽独行。 　　前年的清明节，我们全家去老家上坟。那天很冷，碎碎的雪花杨花般从空中洒下，盖住了每一座坟头。老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到两座连着的坟堆前。我知道，这是她仅有的两个儿子的墓穴。突然间，老太放开拐杖，颓然坐在雪地上，开始数落，含含糊糊，呢呢喃喃，像是在某个僻静之处与某个人在对话。她黄瘦的脸围在凌乱的银发中，泪水分明地从眼角溢出，流到那深深浅浅的皱纹里，然后，同阵阵呜咽一起弥散在风里。她一手抓起一把雪，另一手颤抖着伸向前方，像是在像神灵索要什么，又像是要急切地把什么揽入怀抱……
　
　　我坐在从老家回来的车里，车窗外还在下雪。雪花跳了一生的舞，累了，就一头撞死在地上，落了化，化了落……仿佛奇兵般从天而降，前仆后继，终于攻陷了视野，景像如一部老片一般，慢慢褪去了颜色，还以黑白，世界便变得如此简单．　　 　　回来的那天，老太病得厉害，似乎觉得自己不行了，便郑重地告诉我们一个秘密，其实，这个“秘密”早已被我们熟知：她并不是我们的亲老太。我爷爷是太爷的第一个妻子生的，第一个妻子死后太爷才续娶了她。而她唯一的亲生儿子在那个夏天落入河中永远地离开了。
　　　老太虽然未曾有过信誓旦旦的许诺，却早已将誓言和决心刻在心里：用十一年的青春苦苦企盼丈夫的归来；一直以来把我爷爷当作亲生的，并最终把他抚养成人…… 　　当她轻轻阖合上双眼的一瞬间，我相信，我听到了有一只鸟在歌唱，那只鸟叫誓鸟，它只有将荆棘刺入自己心脏时，才能唱出婉转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