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5:29 编辑 <br /><br />渡口
炎炎夏日，天空纯净湛蓝，海风徐徐吹来，倒是有着几分难以说出的惬意。眺望对岸，郁郁葱葱的山峦倒影在海水中，宛如一堆堆绿翡翠。一座座高压线铁塔，沿着山麓迤逦而来，翻山而去。山巅那座灯塔，神情专注，表情严肃。凝思那云天之下的渡口，遐想古往今来的渡船，该会发生多少奇妙的事情——
例如羊群上船之前是羊群
下船之后就成了白云
又如小姑娘上船之前是春天
下船之后就成了秋天
我与我身边等待渡船的人，以及那几只待渡的鸭鹅，都已经在潜意识里感觉到“奇妙的事情”即将在自己的身上发生！所以那人洋溢出的是笑脸，那鸭哇哇打出的是贝司，那鹅曲颈唱出的是天歌……
渡船到来，涌起的大浪，拍打岸之岩石，卷起千堆雪。几个年轻人把喝完的红牛顺手掷给大海，大海又涌起浪头把那红牛抛上了岸！人们鱼贯而行，井然有序，上船之后，靠窗而坐。放眼东方，水天衔接处，一群白色水鸟飞翔，仿佛一把撒在阳光下的碎纸屑。
我要去的地方是图书馆，就座落在渡口山岭的后面，馆外风光旖旎，馆里清爽宜人。我去还书，还要借书。所还之书是白先勇先生的一部长篇小说。由于年事已高，很少读大部头作品，这次是个例外。我是慕名而读，也是由于白先生说过一句我想说不曾说出的话：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像中华民族那样仇视自己的传统文化！
想一想世界上许多民族都热爱而不是仇视自己的传统文化。俄罗斯就是这样的一个民族。他们的列宁就很喜欢他们的先贤托尔斯泰，即使是那托翁的世界观很落后乃至反动，他对托翁的巨作也褒奖有加。那个民族于十月革命后，对果戈理对屠格涅夫对陀思妥耶夫斯基非但不曾咬牙切齿诅咒，反而视为自己民族的文化遗产与精神财富。然而被十月革命一声炮响送来马列主义的中国，革起命来却是另一个样子——打倒孔家店！（直到文革）打倒孔老二！从外在的扬弃到心理层面的憎恶，尽显历史虚无主义者之丑恶本色！
记得解放初期，中国一边倒，中苏友好。许多文艺批评家写文章要引经据典，马克思恩克思所说的话是经是典，伯林斯基杜脖留波夫赫尔岑的话也是经是典，后者全是俄国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时期的文学批评家，是俄罗斯传统文化的代表者，把他们也被奉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圣贤。对俄国的传统文化如此推崇备至，而对自己的传统文化却是“再踏上一只脚，令其永世不得翻身”！除了说明他们是马屁精还是马屁精之外，别的说明不了什么！
浪花群涌，汽笛响了，涡轮机停止了歌唱，渡船悠悠靠岸。下船的依次而行，孩子，青年，小姑娘，鸭鹅，以及两位老人—— 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比我还年长二十岁的老寿星。不少人在用手机拍照，不少人回头挥手与天空与海鸥与浪花再见。
下船人只有我们两位老者去图书馆，于山道上边走边谈。老人是亚龙湾人，那儿是长寿之乡，全乡有百名百岁以上的活神仙。我对眼前这位活神仙行鞠躬之礼，老人谦逊地向我回礼！老人弯腰时过膝的长髯几乎触及到双脚。我问老人去借什么书。老人回答《资本论》。
我不由得后退两步，从上到下打量老人，修长的身躯十分伟岸。老人引我来到一棵大树下乘凉，大树的叶子格外的厚实肥大，所形成的阴凉也格外厚实肥大。只要轻轻一踩，阴凉就埋没了脚面。老人不仅知道马克思，还知道凯恩斯；不仅知道窦娥，还知晓李尔王。说话间从老人身后飞出两只蝴蝶，缠绕着直上云天，随即又跌入幽谷，惊出一只野鸡长鸣！
老人说过去有船不让下海捕鱼，下海捕鱼就是资本主义！当下不仅可以下海捕鱼，还可以坐享其成，雇佣他人下海捕鱼，反而是社会主义！老人要借书看书，搞清到底什么是资本主义什么是社会主义。近处，有两只八哥开始叙事；远处，有两只黄鹂开始抒情。
而老人要还的书是《苏联祭》，是王蒙写的。老人说那“祭”，是祭祀已经逝去不存在的苏联。是王蒙在苏联存在时进行访问所写下的访问观感，其中有一节写一诗人的到会，部长本人给诗人让位，反转过来，洗耳恭听诗人的演讲。诗人才高八斗自命不凡，指点江山侃侃而谈，且对时政多有讽喻对弊端多有揶揄。部长始终礼贤下士，恭维有加，直到诗人演讲结束扬长而去。部长主席才回坐到他的座椅。受过难的作者很羡慕诗人在前苏联的地位。老者告诉我在中国诗人永远不会成为会场的中心主角。这就叫国情不同，党情不同！时间不同，空间不同！说罢老人仰天大笑！笑声如大海中雪浪花，轻盈席卷，千里而去！
老人不无深情告诫我：每一个人都是自己思想的奴隶，读一百年书，阅历一百年，美妙的事情将会在你身上发生，不受他人禁锢成为自己思想的主人！
在老人影响下我也借来一部《资本论》。我尊崇马克思的宏论，不过他所审视的资本主义虽然每个毛孔里都充斥着铜臭味，而从时间层面说还那资本主义还是个幼儿，而现在却已经是青年或者说是壮汉，对当代的青年与壮汉进行彻底批判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我与老人取得了共识。我们坚信读马先生的书，将会使我们通透昨天与今日，其过程也将会使我们耳聪目明！
不能说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资本主义也在救中国，香港澳门台湾都在佐证，时间已经做出证明，或将会继续做出证明！一国两制的潜台词是：默认资本主义也能救中国！我再一次仰望老人，老人的目光如炬，几乎把我这个晚辈灼伤！
渡口起风了，风大浪急。我与那位我刚刚结识就一下子成了忘年交的老人，等待渡船的到来。南来的北往的，斗转星移，每天都会在渡口发生一些奇妙无比的事情——
例如太阳上船之前是朝阳
下船之后就成了夕阳
再如上船之后借来的是东风
下船之后却成了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