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又是梧桐抽绿时

　　
　　春雨淅淅沥沥，梧桐树又抽绿吐叶了，隔着岁月的尘音，心头却挥之不去的怅然和酸楚。 　　故乡的老屋，前面种植着一棵梧桐树。在我的记忆里，它是那般得高大挺拔。儿时的我站在树下，抬头总也望不到它那高高的树冠。它好像很不屑我似的，挺着个身子径直往高空里与白云和清风戏语。我不知道这棵梧桐有多少树龄了，自从我依稀开始有记忆起，它就已然存在于我的生活中了。 　　奶奶常说，梧桐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会报以你十倍的恩惠。是的，一家人对梧桐都格外得关照，像视若生活中的一位密友似的。初春，奶奶劳累了一天后，傍晚总不忘给梧桐树也补充点营养。梧桐映着粉墙黛瓦，听着小河的潺潺水声，好像特别感谢奶奶对它的厚爱似的，在温煦的阳光和柔情的春雨的熏陶中，呵护着一点点新生的茸毛，与日丰盈繁茂起来。枝头上伸开了一个个小手掌，树叶儿青翠欲滴，如碧玉般温润，蓬蓬勃勃的。奶奶说梧桐还是祥瑞之树能引来凤凰，给人们带来福音。于是，年少的我总是盼望着有一天美丽的凤凰能栖憩到我家的梧桐树上。但是凤凰终究没有来，梧桐倒是成了麻雀们的乐园。春日里耳畔边啁啾的鸟鸣声不断，却也不失为一天籁之乐。长大后，读书多了才明白“栽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只是寄寓了淳朴的乡亲们对美好生活的一种憧憬！ 　　四、五月间，桐花初放。浓密的绿叶丛中镶嵌着一朵朵黏黏的小白花，隐约着还有淡淡的馨香在春风中飘逸着。小花儿一朵朵清雅、素洁，仿佛泛着浅浅的笛韵筝音轻奏着一曲曲闲适的田园牧歌，给小桥流水人家增添了几分春意和别样的韵味。我和小伙伴们跌进梧桐花瓣的包围之中，在淡淡的芬芳里，诵诗课读，悠然奔跑，看蚂蚁搬家，梧桐树下藏猫猫，青草丛中捉蚱蜢，绿水岸边采桑叶……淘气的堂哥总要用自制的小弹弓在我们面前炫耀一番，敏捷地爬上梧桐枝，去弹那树冠上的麻雀。惊得雀儿们从树阴丛中一哄而起，扑展着翅膀纷纷逃离。而堂哥则露着个小虎牙，一脸得意的坏笑。每每此时，奶奶常会停下手中的活，转过身来，对着我们微笑，一脸的沉醉，仿佛我们无邪的笑容比那满树的梧桐花盛开得还要灿烂！奶奶慈祥的目光里洋溢着的是甜蜜的幸福！ 　　盛夏时分，七月流火中，梧桐叶越发得蓊蓊郁郁，苍劲的树冠给我们带来了一片浓郁宜爽的绿荫。黄昏后，大人们搬来小竹椅坐在梧桐树下，惬意地喝茶神侃。梧桐叶伴着晚风带来的阵阵清凉的气息渐渐熏醉着人们，使人神清气爽起来。记得有一年夏夜，我突然腹痛，额上都沁出了一粒粒细密的汗珠，疼得直呻吟！母亲焦急得有点不知所措。奶奶闻声赶来见状什么也没说，亲自到厨房找来姜块认真地切碎着。奶奶给我泡了碗热气腾腾的姜汤，知道我从小怕吃药，就放入了甜甜的白砂糖拌匀。我望着细细的姜花飘浮在洁白的瓷碗里，眼里湿漉漉的。那会没有电扇空调驱热，姜汤不易凉下来。奶奶就用那生满老茧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瓷碗放到梧桐树下的小木凳上，怀抱着我坐在树下用毛巾为我轻轻拭去额上的汗珠。喝着一口口姜汤，那甜中带辣的清香的姜汤味儿，直润到我心腑，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夏夜墨蓝的天宇中繁星闪烁，如水的月光一泻千里，披撒在梧桐树和奶奶的身上，奶奶便成了一尊玉石雕像。我枕在奶奶的怀里，奶奶一边用蒲扇为我扇着凉风，一边轻轻地给我讲月宫里嫦娥姐姐的神话故事。我渐渐安谧下来，沉沉地醉入梦乡。享受着梧桐的阴凉和奶奶的百般呵护，那是多么温馨令人陶醉的一刻呀！后来听母亲回忆说，那晚奶奶怕惊扰我，陪我在梧桐树下坐了整整一宿。 　　蝉终鸣，秋风起，梧桐籽就成熟了。九十月间，梧桐树上已是蒴果累累了。我常常站在梧桐树下，仰起小脸望着阳光下那一串串的梧桐籽，我仿佛听到了太阳爆晒过的梧桐籽裂开的声音。秋色中的梧桐树，黄叶落，梧桐荚也落。等到梧桐籽由青变黄，变成褐色在秋风中飘旋下来，落得树下满是一粒粒深褐色的梧桐籽。我和小伙伴们就在梧桐树下一个个弯着猫腰捡起梧桐籽来，争着抢着不住地往自己怀兜里揣，直到颗粒尽收。好奇心，让我们端详起一粒梧桐籽来，剥去外皮仍见一腔莹白的果实。剥至核心竟又发现一件宝贝：一柄嫩的翠盘，将白玉般的果实分为两半，很是娇嫩。伙伴们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满载而归。而奶奶是从来不会嫌我和姐姐、堂哥捡得少的。总是笑盈盈地把我们捡来的梧桐籽放入铁锅里炒熟了吃，撒上盐花，香喷喷的清脆爽口。若有人来玩，奶奶总要往人家口袋里，抓上一大把梧桐籽给他们吃。我们吃着笑着说着，津津有味…… 　　入冬了，场地上满是随风凋落的梧桐叶。奶奶常常一人“沙沙的”地默默地扫着落叶；捡着爷爷修理下的枝条，一起扫到竹条编成的大簸箕里，拿回屋里当柴禾烧。隆冬时分，凛冽的寒风在梧桐树的上空肆虐地呼啸着，斑斑驳驳的梧桐树皮和遒劲有力的枝干，在刺骨的西风中抖擞着精神傲然挺立着。等至皑皑的雪花给梧桐树披上素洁的冬装，奶奶常会很专注地对我说：“琴啊，你看，梧桐树在冰雪中显得多么坚强呀！”那会我总是捂着小手，睁大着眼睛看着冰天雪地里的梧桐树。它是那般得肃穆庄重、不可侵犯！我似懂非懂似的点了点头。雪霁的次日清晨，奶奶就用铁锹把覆盖在梧桐树下的积雪小心地铲掉。奶奶还在盼着来年的梧桐树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欢声笑语呢！ 　　光阴似水，而今，老屋不再了，我也长大了，老屋前的这棵梧桐树也不知何时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了。一切都走得那般安然和恬静。在我还未走出梧桐叶的阴凉，梧桐花的素雅，还未品尽梧桐籽的清香时，去年岁末农历十一月初一，奶奶步行去烧香的途中，一场车祸无情地夺去了她最后的一点风烛残年。一位八十岁的老人，每月初一、十五依然数十年如一日地给她的子孙后代们虔诚地烧香拜佛，在永远在向神灵祈求小辈们的平安和幸福里，奶奶一个人不平安地走了，甚至没有来得及和我们说上一句别离的话，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又到了梧桐抽绿桐花开放的季节了，遥想记忆里故乡老屋的那颗梧桐树，奶奶您是否还在梧桐树下对我微笑？奶奶您是否看到那油绿光亮的梧桐叶还在我的心里漾着生机，那清丽素雅的梧桐花，此刻正一朵朵盛开在我的心房里，沾着几许泪痕，在我的心头氤氲出一片圣洁的美…… 　　　　　　　　　　　　２００７年春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