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麦子的乡愁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13 编辑 <br /><br />
在城市里，最有生活情趣的房子，应该有一株麦子，我时常这样认为。
一个空白的画布，需要麦子的家族。梵高最懂麦子的哲学，用一片金黄的麦地，去呈现这个世界的热烈。
春天过后，麦子困了，它们总是在春野，选择一种习惯的姿势，睡上一觉。醒来后才明白，已经到了麦黄时节，看到饱满的麦粒，发现自己怀孕了，是春风的孩子，还是春雨的孩子，它自己也说不清。
麦子的孩子，是弥漫的麦香。
一株成熟的麦子，总是拉着另一株未成熟的麦子，在田间奔跑。这奔跑，是我虚构一种想象。
一株麦子，足以让远游的人致命。一些远离故乡之人，对着一株麦子，总是泪流满面。
荣格说：“每一种原始意象都是关于人类精神和人类命运的一块碎片，都包含着我们祖先的历史中重复了无数欢乐和悲哀的残余，并且总的说来始终遵循着同样的路线生成”。是的，一株麦子的背后，是辽阔的乡愁。
麦子是一种美学符号，是豫东平原上人类的图腾，一个人，可以清高，但是总会念着麦子的好。
从乡村出来的人，无论走到哪里，只要看到有麦子的地方，就会想起家园，想起一些鲜活的往事。
那年，刘二在清晨的风里，爬上土屋顶，贪婪地呼吸丰盈的麦香。他仿佛呼吸到一个女人身体内的芳香，是那么的清幽与干净。
刘二，光着膀子，在麦田里，欢悦地舞蹈。一把镰刀，让他享受锋利的快感，像割倒一片片贫困。
今年的麦子，拉到镇上卖掉，就筹够了买媳妇的钱，一个乡村的内部，总有一些被历史淘汰出局的人，譬如刘二，因为成分高，一个人，这么多年就这么孤零零的活着。
一个夜里，天很黑，一个身影闪入他的屋子，只需要三亩地的麦子，就能拥有一个温润的女人。
此后，刘二的麦地，总是最争气的。因为他有了梦想，他把自己活在麦地上。他对于麦子，比对于一个女人了解更多。
麦子是不辜负人的，只要你疼它们，它们就真心爱你。会给你生下一片金黄的孩子。一个勤快人，会顺着风，截获一地的回报。
麦收后，刘二家，走进一个女人。
当然，在豫东平原上，也会出现一些懒人，他们总会让荒芜吃掉。我记忆里的那个人，是我的本家，论辈分，我应该叫他五爷，但是五爷，整天窝在家里，任地里的麦子，被荒芜的草覆盖。
同样的地，同样的种子，同样的风和阳光，五爷家的麦垛，总是村里最矮的那一个，他倒是知足，一个人，笑的很甜。
我知道，他心里的结，打的太紧。一条政治的枷锁，把他锁怕了，当初他家骡马成群，转眼间，就被一场政治的风，刮散了。于是，他不敢让自己，活在人的前面。一个人，就这么活着。他在夜里对我说，每逢看到一地的草，他都觉得自己这辈子荒掉了，每次拿起手里的锄头，他就会梦见死去的父亲对他摇头。
一株麦子，会等待懂他的人。而五爷不是那个人，他带着满地的荒芜，走进了坟墓。
我对那一段历史，始终保持缄默。
正如一株麦子，永远对镰刀保持缄默一样。麦子，会把孤独埋在心里。
我对于麦子，总是怀有一种友好。它不欺人，但是有时候会被风雨左右，风调雨顺，是乡村最为喜欢的字眼，一遇灾年，一块干瘪的麦田，总是让乡村惊慌。
一个人，在麦田里，会遇见一种等待。像等待一个久远的记忆。只有在麦田的身体内，我才会知道我来自哪里，那里有一片炊烟，飘在我的头顶。
离开故乡草儿垛，已有三年。三年里，唯有父亲，站在一片麦子中间，像一个孤独的守望者。
如今，作客他乡，一片乡愁的云朵，正悄悄地潜入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