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清明

关瑞 　　忙完。深夜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见路边有烧纸的，星星点点，猛然想起，又是一年清明时节。没有雨，路上人影稀疏，车影匆匆，一个清冷的夜。刮了三天的风沙终于在这天平息下来，沙尘落满世界，也落满时节。清明是要折柳的，据说“柳”和“留”同音，是要留住一些对故人的哀思。可是，放眼四周，路边曾经的柳树早已换成了槐树和松柏，又逢上倒春寒，一场接着一场的寒流刚刚过去，树木不曾长出新枝来。到哪里去折柳呢？心头难免茫然。 　　这是一个祭奠故人的日子。按照这里的传统，前几天就陆续前往墓地扫墓，烧纸，奠酒，那仪式是整套的，肃穆的。今天只是在家门前，马路边上，再烧些纸钱，给已逝亲人的亡灵，也给过往的“野鬼”。在生者看来，每一个亡人都有不灭的魂灵，它们都需要生者的惦记，不论亲人与否，都需要在这天得些阴冷的冥钱。我看见那些纸灰，在幽暗的夜色里翻飞，像生者缕缕哀思。 　　母亲和几个舅舅前几天就去墓地祭奠外婆了，带去了许多纸钱，柴火，还有亲手做的饭菜。之前有一年清明，我也去了。清理墓地周边的杂草和乱石，烧纸叩头，上香祭酒，他们念念有词，好像外婆还活着，坐在那里听子女们唠唠这一年来家里的事，那气氛是肃穆的，隐秘的。我什么也不会说，只是跪在坟前，一张一张，往火力丢纸钱，丢木柴，丢饭菜，火在旷野上极力跳跃。之后，大家围坐在坟前，一起吃丢剩下的饭菜，母亲说，和娘一起再吃顿饭吧。 　　今年清明我没有去上坟，工作忙似乎成了唯一的理由。但是前几天的晚上，我梦见了外婆。我经常在清明之前梦见外婆。她穿着一身黑色衣裤，端坐在炕上，不说话，也许说了些什么，只是我没有听清。外婆去世已经十二年了。她去世的时候，我正在省城上学。有一天晚上，我梦见父亲拉着我在森林一样密集的楼群中间奔跑，突然一幢楼房倒塌了，砖块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我们四处躲闪；后来又梦见外婆站在一棵绿油油的大树底下，在我的书包里塞进半块她自己烙的饼子，走在上学的路上，很远了，回头看，她还站在树下朝我招手，风里的她瘦弱，缥缈。梦醒了，心惊不已。父亲来省城出差，告诉我外婆去世的消息，一对日子，正是我做那个梦的晚上。顿时泪如泉涌，送走父亲，我在宿舍里向西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算是遥送外婆了。有一年清明前，我又梦见了外婆，她依旧穿着一身黑色衣裤，居然坐在门前一片冰滩上，瑟瑟发抖，她对我说她很冷。我把梦里的情景告诉母亲，母亲黯淡下来，说是清明节快到了，你外婆可能想我们了。母亲多带了些纸钱，去了墓地。而那年，真的很冷，无尽的大雪从冬天落到了春天。 　　这样一个时节，无需日历的提醒。它似乎是沉潜在血液深处的暗流，安静地流经一个个棱角分明的日子，也流经一个个年轻或者衰老的生者的心灵。惊蛰远去，春风吹过，它便停滞下来，汇聚在时光的角落里，等待一场梦的到来。它需要梦，也需要比梦更加深刻的暗示。因了这浓郁的深刻的暗示，生者用怀念，用祭奠，用芩寂绵长的清泪，聆听那些远去的亡灵的回音。外婆，还有和外婆一样远逝的那些在记忆里已经模糊成一片薄雾的亲人，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容颜，他们的故事，以及他们遗落在我们身上的血液，便随着清明寂寥的步履，如春天的桃花，次第绽放，在我们泪雨斑斑的梦里，在我们纷纷扬扬的路上。 　　清明又到了，一个清冷的日子。路上行人欲断魂。有一些人，需要在这个日子里被怀念，被祭奠。有一些人，只能在梦里相见，梦里相聚。那些星星点点的火苗，那些浓浓淡淡的哀思，那些隐隐现现的梦境，在这个日子里化为烈酒，一杯祭洒，一杯吞咽，还有一杯，留与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