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棋局已残·泣老残

　　勺湖——水的气息漫过街、树木、房屋，在这处庭院深深深几许的老院中流连忘返。 　　“却说这老残的家，本也寄居在他妹丈的东面，也是个花园的样子，进了角门有个荷花池，池子北面是所船房，名曰“海度杯”，池子东面也有个船房——面前一棵紫藤，三月开花，半城郁香——名曰“银汉浮槎”。池子西面是一派五间的水榭，名曰“秋梦轩”。“海度杯”北面，有一堂太湖石，三间蝴蝶厅，厅后便是他的家眷之所居了。老残平常便住在“秋梦轩”里，无事时，或在“海度杯”里着棋，或在“银汉浮槎”里垂钓，倒也安闲自在……” 　　庭院中音容宛在，只是物是人非，读《老残游记》再回味从前，“秋梦轩”里书香的味道萦绕在楠木落地长格间的壁上，楠木的香气很优美地揉合在书香里，所以这样郁郁优雅的味道是刘鹗一生的最爱，刘鹗的身影在这五间屋子里悠然地踱着，其它四间的壁又是不同，上半是吊窗，中部是固定的大玻璃，下部披水板，漆的都是荸荠色，上有天花，下有地板，四周还有摸壁板。最北一间西壁有一门，可通中宅大厅的夹弄，有曲直长廊通往荷花池，一排飞来椅正静候主人的到来。 　　一个镇江丹徒人，祖上以做官为业，全眷随任，因居官清廉，亦无置产，后由曾祖母将数十年积蓄的“汤沐钱”（按清制命妇有“汤沐钱”，也就是花粉银子。）几千两银子，于同治五年（1866）和同治十年（1871）买得淮安（今楚州）高公桥西街廖姓的房子（此房原为明代漕运总督朱大典宅）和一些田。刘鹗的父亲刘成忠于光绪三年（1877）解组归里，安居于楚州。 　　这处拥有一百四十余间，成龙配套房屋组成的大宅院，坐落在楚州区城西北隅勺湖之滨，坐北朝南，东南侧是高公桥西街，东为金刚社巷。正宅的大门对面，竖有一座大影壁，正中上方有一长方形的小匾，直书“凝祥”二字，系刘鹗的长兄刘梦熊所书。 　　正宅大门两边的墙，用水磨青砖、白灰嵌缝砌成。两扇黑大门，大门槛是一块巨大的青石做成，给人高不可攀的感觉，和大门相应的是六扇白色屏门，在中间的两扇门上方，悬挂着一块书有“太史第”三个大字的金匾，也是出自刘梦熊手迹。 　　从大门向西，有四间坐南朝北的房子一字排开，紧靠大门的一间是门房，往西三间是桥厅。中间是个大院子，大门北对面是一道白色的影壁，墙的正中间上方是圆形的砖雕，镂着一条龙，那龙头飞腾地延伸着，在影壁西约一公尺的地方是三间暧阁，向南是院宅的正门，也称二门。在门的左右是一对白矾石飞出来的石鼓，上有三个狮子盘在一个石球的浮雕，两扇黑漆大门各有一副铜环，西侧有专供女眷出入的便门，外面是用麻石铺的院子。院子的北面就是现在作为刘鹗故居的主体——画杉大厅。厅内中间竖的柁梁绘彩色图案，非常特别的是正中大梁上挂着三个红漆描金的诰封盒子，并且每根椽子都是“画砂”，所谓的“画砂”是将每根椽子及前卷，先打肤色粉底，再用 笔描出自然木纹，“画杉”在当时的建筑中是极豪华之举，并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当时的“太史第”，屋宇、庭院、亭台、楼阁、石船、花园、池水，无不显现出气势与深邃。这座宅院的盛衰和它主人们的命运紧紧维系着，从明朝的漕运总督朱大典，到廖姓豪富，再到刘鹗家族，去时终须去，再三留不住。 　　这所院子在自刘鹗父亲去世后，刘鹗又于1908年6月，因所谓的叛国罪而被当时的两广总督拘捕，并流放新疆伊犁之后，刘家很快的开始了衰败，颓垣残壁日甚一日，到1970年左右，刘鹗长子刘宽广辞世后，这些残缺的院落由区房产公司代管。1987年政府开辟了刘鹗故居，作为名胜古迹来保护，这时的房屋只剩下十几间了。 　　“画杉”大厅重檐飞壁，青砖黛瓦，精雕细琢的山墙檐口，滴水的兽头，刘鹗手书的“抱残守缺斋”匾额高悬檐下，竹、梅、松柏、芭蕉、芍药、石榴、月季四季花木依然还在，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 　　梦中醒来是何年？ 　　1857年某个特别的日子，特别的刘鹗诞生了，你可以从他的字铁云，号老残、洪都百炼生中，可窥见其算得上另类的人生。他是个读书人，不一样的是他又很看不起“循规蹈矩”的读书人，科场考试考了一半，他忽觉不畅快，便甩袖扬长而去。想是大才大怪，少年时即对西学很有兴趣，这个聪明绝顶的人，深研过数学、医学、水利等。思想极其解放，行为上放诞不羁，无意于功名，喜欢逍遥自在，在楚州开过烟草店，不过因亏本而不得不急流勇退关门大吉。 　　博学多才对自然科学特热衷，再加上刘鹗所处的特殊历史背景，封建王朝统治即将彻底灭亡的前夕，各种思潮滚滚而来，使刘鹗不拘泥传统的禁固，再加上行医、从商、修水利、误入官场等等诸多人生阅历，所以他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也有了晚清的四大谴责小说之一的《老残游记》。 　　《老残游记》全书共20回，光绪二十九年(1903)发表于《绣像小说》半月刊上，原署洪都百炼生著。到13回时因故中止，后重载于《天津日日新闻》，完成了全书。 　　“棋局已残，吾人将老，欲不哭泣也得乎？” 这是刘鹗在小说的自叙里述说的，他在说这名话的时候，心里一定蘸满无尽的哀怨。也许他在诉说封建王朝末世无奈，也许他在慨叹自己乃至芸芸众生的颓废，这种大势所趋，走向没落感，使他陷于重重绝望。国、家、人如若一盘棋，只是“棋局已残”。 　　我们看到一个被人称作老残的江湖医生铁英，从《老残游记》小说中走出来，老残先生“摇着一串铃铛”就开始浪迹天崖，以行医糊口，他奉行的是淡泊名利，绝不堕入仕途。我们跟随着老残的身影，来到清末的山东，江山如画物产富饶，这块迷人的土地上生活着形形色色的人，在这表面的歌舞升平中，作者却让我们清晰地看到，那儿发生的一件件催人泪下残暴无比的事件。　 　　这儿是什么？一座活的人间地狱，这活的人间地狱是由封建官吏们一手制造的。貌似贤良的“清官们”，骨子里是一些变态的“急于要做大官” 凶残的刽子手。补曹州知府的玉贤，他披着一张“才能功绩卓著”温文贤良的画皮。就是这位贤良大臣，具然发明了一种夺人性命的酷刑——站笼。在署理曹州府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冷酷地制造了多少惨绝人寰的悲剧。 　　在小说中，可怜的于朝栋一家，只因得罪了强盗，就被阴毒的强盗栽赃，玉贤大人不加任何的调查，想当然的认为他们就是强盗，父子三人的性命就断送在站笼里。他还决不允许别人说他半句不中听的话，玉贤的人生信条是：“这人无管他冤枉不冤枉，若放了他，一定不能甘心，将来连我前程都保不住。俗语说得好，‘斩草要除根’”。董家口一个杂货铺掌柜的儿子，因年轻气盛，在一次酒后胡言乱语了几句，就被他抓进站笼活活站死。东平府书铺里的人，入木三分地道出了玉贤掩藏丑恶的嘴脸：“无论你有理没理，只要他心里觉得不错，就上了站笼了”。就这种人自诩不受收一文铜子，清廉得挤不出一滴水来，却为了自己的飞黄腾达，他是刀不杀人死不休。在短短不足一年的时间，衙门前12个站笼便站死了2000多人，九分半是良民。老残愤而题诗曰：“冤埋城阙暗，血染顶珠红”。

　　像这样用人血染红顶子的刽子手在小说中有的是，例如刚弼，他曾拒绝巨额贿赂，但却倚仗不要钱、不受贿，可以为所欲为刚愎自用，一味以凭空想象来断案，枉杀了很多平民百姓。他审讯贾家十三条人命的巨案时，主观臆断，咬定魏氏父女是凶手，严刑逼供，铸成骇人听闻的冤狱。而山东巡抚张宫保则极端的昏庸，他不辨属吏的善恶贤愚，也判断不出谋士们的正确与错误。只要他看顺眼了，就任你胡作非为，自己还以为居有惊天地泣鬼神求贤若渴的美德呢。也正是他的爱才美德，却给山东百姓带来了一系列的灾难。“办盗能吏”玉贤是他赏识的，刚弼也是他倚重的，更可悲的是他竟采用史钧甫错误的治河方略，废济阳以下民埝，退守大堤，致使两岸十几万生灵遭受涂炭。这些就是那些不收贿赂，清贫得咯嘣响的清天大老爷们的杰作。 　　老残的游历，使他看透了清朝如一只、将要沉下去的腐烂大船，不论是赃官还是清官真的都无可救药。但老残的内心深处却不想这艘破帆烂木的船沉没，究竟怎样才能挽救这只行将被风浪所覆灭的大船呢？。 　　老残进行了痛苦的思索，对当时北方的义和团和南方的资产阶级革命派革命运动，他是极力反对。他认为在这条腐败的破船上，以船主为首的掌舵管帆的人“并未曾错”，只不过是过惯了舒服日子，突然遭遇狂风巨浪，吓得屁滚尿流晕头转向。可恶的是那些肆意搜刮乘客的“下等水手”，不顾国家的利益，胆大妄为丧绝天良。最后老残想来想去，认为唯一的办法是给它送去一个“最准的”外国方向盘，引进西方的文明来修补这艘苟延残喘的大船。 　　这样的思想，处在那个特定历史背景，对封建王朝的幻想和他狂放的性格，注定他的人生悲剧。在常人眼里，刘鹗是个异类，甚至他的家人都不能包容他，但有谁走进刘鹗的灵魂深处去，去轻触一下，他的心灵竟然是那么柔软善感。“灵性生感情，感情生哭泣”，这也是刘鹗对人生对生命的感悟吧。他让我们看到人性的丑恶，但也让我们看到了美，还有残缺的无奈。因而我们在读《老残游记》时，心灵同时抚摩的是五彩缤纷的大自然，宛如明镜清澄的月夜，王小玉唱大鼓时一眉一眼身临其境的描绘，优美生动再贴切不过的语言。 　　慢慢思量着刘鹗传奇颇有争议的一生，似乎他一生都在追寻着一种意境——率性的残缺。 　　1887年8月黄河于河南郑州决口，面对宽达550多丈的决口，清政府久治不能合龙。刘鹗在上海行医，闻得此事，直身前往河南投身于治理黄河的工程，他身穿着短衣粗布，融进众百姓役杂之中，和他们一起辛苦劳作，那些官僚们嗤之以鼻，只好由他罢了，终于使决口合龙。在他帮办治黄工程中，因成绩显著治河有功，深得河督吴大澄赏识，被保荐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以知府任用他，刘鹗将此功让于其兄，还于一身清闲。 　　干成功这治河的大事后，对近代资本主义文明较为热衷的刘鹗，又谋略着修铁路，但这项工作并末如其所愿。天生就思想前卫的刘鹗开始主张并参与外国资本在中国开矿，后应外商福公司之聘，任筹采山西矿产经理，并为福公司规划开采四川麻哈金矿、浙江衢严温处四府煤铁矿。对于开矿他在给罗振玉的信中说：“近欲以开晋铁谋于晋抚，俾请于朝。晋矿开则民得养，而国可富也。国无素蓄，不如任欧人开之，我严定其制，令三十年而全矿路归我。如是，则彼之利在一时，而我之利在百世矣。” 借用外国资本兴办实业筑路开矿，使民众摆脱贫困，国家逐步走向富强这是刘鹗胸中绘制的宏伟蓝图。他的行为在一些特殊的时期却被人们冠以“成为外商之买办与经纪人” 也就是人们深恶痛绝的“汉奸”。 　　“汉奸”刘鹗，在1900年八国联军侵入北京时，曾专门收掩无主尸骸。大刀王五是驰名京城的义侠，他看到八国联军在京城烧杀掠淫，无恶不作，便与众徒专门惩罚那些劣行昭著的侵略军。1901年 11月的某日，侵略军在一百姓的住宅里大肆烧杀。被大侠王五碰到，奋不顾身的与侵略军展开殊死格斗，杀死侵略军数十名。但终因寡不敌众身中数弹，被侵略军擒获。侵略军将他枪杀并野蛮地暴尸刑场，是刘鹗收葬侠士遗躯。 　　面对着民众在帝国主义侵略中，市民饥馑难熬，刘鹗果断向洋人购太仓粮赈济，救活许多人。可就是救民于水火的善举，却成了袁世凯等网罗罪名的藉口，以刘鹗“擅散太仓粟”及“浦口购地”为由，密电两江总督端方将他逮捕，并流放新疆。一年后，也就是1909年在迪化(今乌鲁木齐市)因脑溢血客死异乡，归葬于故里淮安楚州上河镇。

　　世俗中的诸多褒贬，我想对于刘鹗来说，他是从不为意的，他拥有一颗超凡卓绝的灵魂。对于残缺他洞悉得太深，人生就是一个残缺的布局，他不断地拷问自己，总觉得自己的人生有太多的残缺，他号老残，书房亲刻“抱残守缺斋”。在他最爱的游记小说中，以“棋局已残，吾人将老，欲不哭泣也得乎？”表其心。 　　刘鹗的大智慧异于常人，既然看透了人生是残缺的，所以做事的方式也就我行我素，由着理想的兴致为自己的所爱而活着。他嗜好金石、碑帖、字画及善本书籍，著有天算著作《勾股天元草》、《孤三角术》，治河著作《历代黄河变迁图考》、《治河七说》、《治河续说》,医学著作《人命安和集》(未完成),金石著作《铁云藏龟》、《铁云藏陶》、《铁云泥封》，诗歌创作《铁云诗存》。正是因为他抱残守缺生存态势，他做什么都做得轻松飘逸，他从商时堪称为成功的商人，他从事自然研究时促进了甲骨学研究的发展，他深入社会活动中又赋予悲天怜人忧国忧民的宽广胸襟。 　　在刘鹗惊心动魄的人生旅途中，他的怪异他的狂放不羁，被家人被友人被世人所不能接纳，因为浅薄的世人怎能以自己狭窄的心胸，容忍一个能容纳百川大才的胸襟。并不是刘鹗没有感情，而是他的感情深不可测，正像他所说的，“吾人生今之时，有身世之感情，有家国之感情，有社会之感情，有种教之感情。其感情愈深者，其哭泣愈痛。” 　　刘鹗用情之深，表现的却是残缺，物极必反，在他的内心对完美的渴求从不曾停止，所以他“灵性生感情，感情生哭泣”，在这样的戚戚寂寞中，他深信有自己的同路人，“吾知海内千芳，人间万艳，必有与君同哭同悲者焉。”人生能有这样的知己相伴，就算有诸多的残缺，也会美得扣人心弦催人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