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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想念中遥远的牧场

2021-12-23叙事散文汪彤
(通往牧场的路)阿渊沟牧场是河西走廊上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它是通向天堂寺途中,天祝碳山岭煤矿附近一个藏族居民居住的牧场。在我六岁之前,还没有上学的时候,妈妈曾带着年幼的我和弟弟在那里生活过一年。每次搭乘很长时间的长途车,翻过一道道高大的山梁,……
  (通往牧场的路)
  阿渊沟牧场是河西走廊上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它是通向天堂寺途中,天祝碳山岭煤矿附近一个藏族居民居住的牧场。   在我六岁之前,还没有上学的时候,妈妈曾带着年幼的我和弟弟在那里生活过一年。   每次搭乘很长时间的长途车,翻过一道道高大的山梁,走过一条条山涧里搭起的石桥,爬到海拔2800多米的山顶,然后随着车轮下滑,随着海拔的降低,驶向低洼谷底的时候,从车窗里看海拔最高的山顶,那陡峭而堆满积雪的崖壁上裹着白云做成的薄雾,像圣洁的哈达披在远处圣山的脖颈上,那五彩的光线辉映出的神秘色彩,给人们以无限的向往。   偶然,在半山腰,也能看见藏民们用石头堆成的高塔,高塔的最上端飘动着彩色的旗子。天葬台就在那塔的附近。远处,碧蓝色高空上盘旋着被藏民们崇拜为神物的天鹰,它展翅翱翔在空中,时刻俯视着天葬台的动静。无论动物和人,只要有一线死亡的痕迹,它就会马上俯冲下来,为那些已失去灵魂的生物做彻底的净化。   那段通往天堂寺阿渊沟牧场的路如何漫长,已记不得,那时在学龄前,上了车在妈妈的怀里,被摇篮一般的颠动催眠了。等我一觉又一觉醒来时,车已经到了阿渊沟牧场的石桥上。   记忆里,阿渊沟牧场就是一条石桥下河水流淌过的地方。河水的南北两面靠着大山,南面的大山,形成巨大的崖壁山谷,平坦一些的地方,有很多低矮的房子,住着牧民们的家。   靠公路第一家是阿信包家,阿信包家再往西去,经过一段两边铺满茂密草丛的小路,便来到这个牧场唯一的小学校。这是妈妈来教学的地方,小学校后面是集体的牛羊圈,再往后面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阿信包)
  阿信包是我的藏族保姆,因为她家在公路边的小山包上,于是每次妈妈带着我下车回来,她家的人都能看得到。   牧场里的藏族人很朴实,很热情,尤其对这个山沟里唯一带孩子的汉民女教师,他们给于了最大的热情和同情。   有时是阿信包的阿爸“老张哥”或者阿妈“金花”,领着阿信包,一路上小跑,从一座有很长一段大坡的小山包上向我们靠近。他们跳过河边的几块用来过人的大石头,匆忙接住妈妈怀里的弟弟和我。还有为了在这里生存,妈妈带来的面粉、盐巴、白糖和生活用品的大包。   每回来到阿渊沟牧场,妈妈都要在阿信包家的长坡下驻足,她会从包里分一些吃的东西给他们,这是妈妈作为雇用阿信包做我和弟弟的保姆所支付的报酬。   
  (小学校)
  阿信包的家人提着分得的东西,顺着通往她家的山坡回家,而阿信包就拖着我和弟弟的手,继续跟着妈妈往这个牧场唯一的小学校里走。   学校靠近小河边,是一处牧草旺盛的地方。学校低矮的土围墙,把这些茂盛的牧草分离在墙外。围墙里有前后两个院子,前后两个院子里,各有这个牧场唯一的一排用砖头砌成的房子。   这两排房子,前一排住着一大子家人,是这所小学的康校长老两口和他已经成婚的儿子,还有他家的一只有“特异功能”的山羊。这只山羊也在这排房子,靠近通往后院的小圆门处,安了一个草棚的家。   这只羊是这所学校的守护神,它仿佛一生下来就与众不同,它个子小却很勇猛威武,家禽们都不是它的对手,它头上的两只犄角异常的尖锐、锋利。   后院一排房子就住着一家人,这个牧场唯一的汉族单身女教师,我的妈妈和她的两个孩子。前任教师因家中变故不能继续教学,而我可怜的妈妈,由于她黑五类的阶级成份,由于她的父亲,第一批公安大学毕业的学生,在酒泉公安处上班时被清查出曾经是三青团的骨干。于是,我的外公,在被打入牛棚的时候,妈妈就被发配到了这样一个远离城市、在深山老林里最偏僻的一座牧场教学。   而这个牧场,对于我来说,除了那只有灵性,能看住所有陌生人进往后院的山羊,其他的一切都给我留下了最最美好的印象。   这让我在许多年以后,当和一位壮族叔公校长通话的时候,也讯问有没有需要教师的问题。妈妈因被迫无奈,来到这个深山老林的学校教学,而这样一个在深山里,被繁盛牧草包围的学校,却成了我实现理想生活目标的地方。我期盼自己就是那个山里小学校的一名普通的语文教师。当我的人,扛着锄头从地里种菜回来的时候,路过学校,听到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当他从一扇打开的窗户里望进来,和我偶而的回眸一笑时,这是我最大的人生幸福。然而这些都是空想。还是让我来说说那个让我想念的曾今的牧场吧。
  (羊圈)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关从关不紧的木板门缝里射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了隔壁妈妈引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这时,屋子里红彤彤的炉火,把整个屋子熏烤的很暖和。   我起床穿衣后,拿起一个碰掉许多瓷的大白瓷缸子,出门迎着阳光,踏着带着露水的小草,穿着鞋,光着的脚背被露水打的湿漉漉的,这时,我来到学校背后的牛羊圈,这里有为学校的教师免费准备的牛奶或者羊奶。那牛奶和羊奶什么时候都是新鲜的,它一直储存在那些牛儿羊儿的奶头里,什么时候需要,都会被挤出满满一大缸子。有时一只羊的奶头不够挤,再换来一只挤,那些免费的奶水是这个牧场里最香甜的饮料。   羊圈的门口无论何时都坐着一位阿奶,阿奶是这个牧场的阿奶,她没有孩子,也没有家,牛羊圈门口的土房是她晚上安息的地方。白天有阳光的时候,她一直坐在羊圈的门口,她手中不听转动的金轮,是她此生唯一一直要进行下去的工作。她一直再不停的摇动她的金轮,另一只手中是一串玛瑙的念珠,她嘴巴鼓鼓囊囊的永远都是念念有词。   当圈里的牧民,用两只上下轮流交替的手,往我的缸子里挤牛奶的时候,我跑去仔细端详这个布满皱纹,乱蓬蓬的头发在风中飘动的阿奶。我跑到她的身边,把耳朵靠近她的嘴,听她嘴里的咕道声,蹲在她身边数她一颗一颗往下拨动的念珠。   当我好奇的、细心数念珠的数量,刚数到“三”时,她总也不停的金轮突然停下来,她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娃娃,不能数。”   后来长大了才听说,这念珠是不能数的,而我数过的那三颗念珠就代表着我人生的三次劫难。而这未知的劫难又是什么。苦痛的事情十有八九,每每我都会彻底的忘却,对于我来说,除了小时候和妈妈一起走牧场的夜路作家访时,让我心惊胆战的害怕,其他无论发生什么,也只是过往云烟了。
  (上课)   当我打回羊圈的鲜奶时,十六岁的阿信包已经梳理好十六根细小的小辫子,光着脚踩着晨露,从她家的山坡下来,到学校里,开始给弟弟穿衣服。   课间,妈妈和我们喝着阿信包煮好的牛奶,拿出牧民们送来的炒面,学着牧民用手在碗里有规则的搅拌,捏起沾满酥油的糌粑往嘴里送,这时我的根子里仿佛已注入了这个民族的某种品性。   阿信包喜欢上学,可为了供养自己的弟弟妹妹,她只好做我家的保姆。可是,她不甘心,每天她来到小学校当保姆是她最开心的事情,她麻利的把一切都打理收拾停当,就抱着弟弟,领着我去隔壁的教室,坐到最后一排空桌椅旁听课。   弟弟小时候性格很绵软,很听话,从来不哭不闹。当阿信包抱着他爬在课桌上听课的时候,听妈妈的天书久了,弟弟的大头忽然像断了似的,“嗵”一声,垂直的落在面前的桌子上,发出很大的响声。小时候,弟弟不知哪来那么多的瞌睡,他爬在桌上困乏的支持不住,就会发出惊动一个教室好几个年级的课程。这时阿信包还在认真回味讲课的内容,她的耳朵几乎失聪似的很迟钝,而妈妈总是第一个听到这磕到她心坎上的碰撞声。她心疼的抱起已经熟睡的弟弟去隔壁的卧室,阿信包则被数落的哭哭啼啼。
  (那只山羊)
  弟弟的大头经常被碰出红红的包块,这样的事情在学校里的各个角落经常发生。这个时候我又去了那里呢?起初,我也在教室了,当我的屁股下面滋生出很多看不见的刺时,当我把前一排女孩子头上的小辫子拆了编上,编上拆了,玩够了的时候,我就偷偷溜到后院的小门口,试图出去到外面的草地上走走。而这时,那头拴在前后院之间小门口的山羊就是我的敌人。   这个敌人第一次和我结仇是我们刚住进学校的时候。进进出出它都傲气的瞪着它的大眼睛,它没有把我当作一个人类看待,它以为我是跟在妈妈屁股后面,会说话的和它差不多同样高的“家禽”。这样一头被人们宠着,认为很神圣的一头愚蠢的山羊,让我一开始就没有好感。每次跟在妈妈身后,我都会远远的狠狠瞪它几眼,有时伸出小手,使劲在空中挥动几下,装做想要动手向它打去的样子。而它就是那样四平八稳的伸着四条小腿,稳稳的面对我们走过的路线慢慢转动,观察我们的举动,山羊尾巴时常一翘一翘,它仿佛认为这是它的家,它不能接受和忍受我这个外来户。   终于有一天,它向我发起了进攻。羊圈里的一只牛屠宰后,妈妈也分得了一大块鲜嫩的牛肉。我家长期食用素食的小刀,没有能力切下那带着筋骨的肉骨头,于是妈妈趁弟弟熟睡的时候,去前院的康校长家借刀,这时夜幕已经降临,不远处山上的狼已经为它向山下发起行动,唱起了嘹亮的歌。   妈妈走后没几分钟,我就被山谷里回荡的,仿佛近在咫尺的狼吼叫声,恐吓的不能控制自己,一溜烟从家里出来,往黑暗里跑去。当我跑到后院的小门口,准备往康校长屋子里有灯光的地方摸索时,突然一个黑影子直冲冲的向我冲过来,它手下留情,没有用它尖刀一样的犄角顶我,而只是用它的身子将我抗翻在地。   这是它蓄谋已久的挑战,在我来到这院子里最初的时候,这只被称为神羊的古怪动物,早就想把我一下子顶翻在地。它在向我示威,它在告诉我这是它的地盘,不可侵犯的神圣的地盘。   妈妈在我一声尖叫后的哭声里,应声和康校长全家赶来,当妈妈一把抱起我,我看到妈妈愤怒的用刚借来的刀朝向了那只不退缩的羊,这时,康校长上来阻止了妈妈手中向羊砍去的动作。康校长说,这的确是一只有看家本领的羊,它虽然害怕学校铁门外面从山上下来的狼,但我们来之前它的职责就是守护后院的孩子们,阻止孩子们从后院跑出去,落在外面狼的口里。   这确是一只真正神奇的有本领的羊。我这样矮小的孩子,它给予的是最好的保护。可妈妈哪里能理解康校长的说教,妈妈抱着怀里被惊吓的失了魂魄鬼哭狼嚎的我,举着刀一言不发的走进后院我们的家里,当妈妈看着课桌兼案板上的那一大块鲜红的牛肉,她的眼睛也仿佛被牛肉的鲜红染成了红色,妈妈用很难听的呜咽声,抱着不停哭泣的我,嘴里一边喊着:“回来吧,小彤,回来吧,小彤……”一边也落下泪来,这时弟弟也被吵醒了,小小的屋子顿时像揭开了沸水的锅,被三个大小不同的哭声包围了,这哭声从小学校的院墙了翻出去,一直回荡在这片牧场的上空。   自从这只所谓的神羊和我结下深仇,我在惊吓后,被招回魂魄时,就不再变的胆怯了。我时常跑到后院通往前院的院墙小门口,去挑逗这只羊。或者干脆说就是去向它挑衅。我每次试图从这个小圆门里跑出去,当看到那只养低下头,伸出锋利的犄角朝我顶来时,便扭头没命往家里跑。即使我总是失败,因为害怕而往回跑,但我从来没有放弃了和那只羊斗一斗的勇气。我常常准备好一条长竹竿,远远的向那羊打上一竿子,也不知道竹竿下落到那羊身上没有,我就扭头闭眼使劲跑,我和这只傲气的羊的斗争,锻炼了我奔跑能力,也锻炼这只羊好斗的个性。   虽然我和这只羊互相视为对手,但我奇怪,当大人带领我出门,或者阿信包带我出去的时候,那只羊尽然讨好般的很温顺。它和我的斗争仿佛是私下里的事情,它仿佛有意隐瞒我和它之间事情。当大人和我一起走过那只羊身边的时候,无论和它有多近,甚至踢一脚它,它也对我强忍着表示温顺和友好。
  (草场)
  于是就这样,在牧场生活的那一年,我从来没有自己从学校后院里单独走出过校门,甚至打奶子的时候,都是在后院的门口,不停的喊康校长的家人为我挡住羊。   我向往,我渴望走出去。光着脚走出去,走到有露珠的草地上,而那片草地就是一块长满野花的绿色大绒毯子,这绒毯子的毛长而柔软,带着泥土的香气,无论什么时候它都等待路过的人躺下歇息,把最甜美的梦给每一个在这里歇脚的人。   而我从来没有在这块绒毯上做过一个完整的梦。靠近学校的这片草地旁正好有一座两根木头搭起的独木桥。这独木桥方便了人们过桥去河的那一边,也方便了山上饿着肚子的狼,随时过到桥的这一边找食物。   小时候,每次阿信包带着我和弟弟到草地上去玩的时候,妈妈不知要在学校门口叮嘱多少遍:别过桥,稍玩一会儿,就赶快回来。   可是这样一块长满鲜花,充满阳光的草地,什么时候我们也玩耍不够。有时候,阿信包在草地上与我们追逐,我练就的奔跑能力,对于比我大十岁的阿信包也很吃力,她拉着弟弟在后面追,我像兔子一样到处窜,我们欢快的欢笑声,不知有没有惊动对面山上一直俯视的狼,我早就听过了那个关于小羊在下游,弄脏上游老狼河水的故事,每当从山野里传来狼的一两声吼叫时,我玩耍奔跑的脚步就会放慢一些,有一个念头在我心里闪过:“反正我不弄脏你下游的河水就是了。”   (马兰花)
  于是我继续和阿信包和弟弟在草地上尽情的玩耍,当跑累的时候,我们就躺下来享受这块大绒毯为我们准备的舒适。   这时,草原上微风轻轻吹过,青草摇曳着身体摇摆的跳舞,一颗蓝色的小花在远处叮当的马铃声中长长的吐着幽兰一样的香气。而这朵蓝色的小花也的确是兰花的种类,它的名字叫“马兰花”,就是那枝“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儿才能得到它”,那颗神奇兰花的兄妹。   这马兰花在牧民们的手里,经常是一大把、一大把的盛开,这马兰是女人们钟情的花,也是男人们做为礼物送给女人们的花。我家学校的屋子里和教室里时常飘荡着它的香气,学生们每天早上,上学的路上总会采来一大把送给他们的老师。   马兰花的叶子长而坚硬。当星期天、星期六爸爸带着哥哥坐车来看我们时,我们一家人常常坐在牧场的草地上晒太阳。当我和哥哥、弟弟在草地上翻跟斗时,妈妈和爸爸用马兰花的叶子为我们编织草帽、腰带、盒子枪、小马驹。我的草帽上时常插满了马兰花,当我在草地上轻轻为爸爸妈妈唱歌、舞蹈时,那些马兰花就变成了看不见的精灵,围绕在我的身边,我闭上眼睛和它们不停的在空中舞蹈着、旋转着,一直跟着它们来到蓝天白云升起的地方。   
  (冬天的红脸蛋)
  那座草地旁小河上的独木桥,悬在湍急的水流上摇摇欲坠,牧场里的牧民,时常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爬到对面覆盖了松林的大山里打狼、打山鸡,打野兔、伐木料、採蘑菇。   直到离开这座牧场,我也没有一次能够越过这座小桥。即使是冬天,桥下水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层,和阿信包来河边取水时,看到冰面上雪地里野兽的爪印,我就不敢再跑去河的对岸尝试一次过河的滋味。   而阿信包,在这冬天里穿着她厚重的皮袍子,披散着她经过一个夏天,又增加了一条辫子的头发,时常恋恋不舍的站在河边的独木桥边向桥那边的大山里遥望。她已经到了有心事的年龄。她遥望从这座桥上走过去,到山里去打猎的,她的心上人的身影。   有时她在冰洞里取了水,还要在小桥边垂头沉思很久,她这样的沉思让我感觉是在寻找一个脚印,一个躺在路上无数个错综复杂脚印里的一个她最熟悉的脚印,这个脚印她最熟悉,她愿意用自己的小脚去丈量,丈量这雪地里的脚印时,她感到一股从脚底升起的暖流,一直涌上心头。   当这股暖流涌进阿信包的心田时,她黑红的脸蛋变得越发红润,而我的脸蛋也红了。由于长时间强烈的高原紫外线的照射,由于长时间河边取水的寒冷,我柔嫩的小脸蛋也变的通红,有很多细小的毛细血管冻伤了,浮在我的脸蛋上给我打上了一辈子的烙印。   我红红的脸蛋,像个红苹果,它时刻告诉我这个牧场给予过我阳光、奶水、糌粑、马兰花的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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