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水墨山街（六）

谭酒调 ??一条鲤鱼红嘴又红腮，上江哟吃到下呀么下江来。上江吃的灵呀么灵芝草，下江哟吞的苦呀么苦青苔。四红喜呀，苦青苔…… ??悠悠绵绵的酒调，振荡着醇香的喜日空气，一波一波摇曳到街心里来了。是那谭酒调又在“作怪”了哩。街上的行人，一个一个嘴颤嘴颤地，肩抖肩抖地，忍不住想开笑，脚步就悠了下来，想多听听那扯声曳气的调子呢，想多闻闻那醉烘醉烘的喜气呢。街边玩耍的细娃儿，几个眼馋馋的，赶紧跑去卖呆，几个手痒痒的，干脆就轻声合上那节拍，摇头晃脑比开了手指。谁家好福气，择得这么个吉日，自家屋里在热闹，街上也在为他家添笑意。 ??热闹的一半，来自谭酒调。谁家置酒摆席，想动动“响器”了，必然忘不了谭酒调。谭酒调一到，胜过一套锣鼓狠擂猛敲。 ??谭酒调一肚子的酒调，唱罢七七四十九个曲牌，他说才扫了一个角落。三巡坐杯喝罢，嗓子润亮了，他便拿捏出一副庄主架势，挨一排二请桌友划拳唱酒调。说是邀请别人，其实是他自个儿“发挥”，口钝者，跟着他哼哼就是了。 ??唱酒调的谭酒调，高音处如弹丸划天，低音处似闷雷滚地。随了疾疾徐徐的旋律，他那滚圆滚圆的脑壳就轱辘辘朝一侧偏过去，偏过去，直欲搭在远处的门墩上。手则往上挥起来，挥起来，倏然向下猛力一削，差点削掉一撇房檐嘴皮。眼睛呢，宛若醉憨了一般，尽力地眯拢，眯拢，眯得满桌满院都随他一起飘向虚虚瑶池了。 ??唱惯了，“仙”惯了，几日不操练就技痒难耐哩。谭酒调便抵紧了街门，在自家屋里过干瘾。两个杯子斟得满满当当，气泡乱翻，自己面前站一个，娃儿面前戳一个，只是那杯里的内容不同：自己的是酒水，娃儿的是白水。“哥俩好”不必难堪，“三桃园”也不忌讳，就是嗓子受屈，压得低了又低，如阴河拱地似地咕咕嘟嘟：“寿福也，福寿也，福也寿也么全来也，这杯美酒你喝下去，弟兄二人么福寿也。哥俩好呀，福寿也！……” ??手虽痒，嘴虽痒，别人的红帖帖不递到门上，谭酒调断不会蹭拢去献技。街上走过，冷不防传来谁家的乱酒之声，谭酒调喉结一滚一滚，滚过一波又一波粗粗细细的韵律，脑壳则像士兵出操一般端端正正，眼睛里只有一块一块街心青石板，朝着自家门前铺去。身后的细娃儿，望望他笔直的背影，就从怀里掏出一根小指头，向那乱酒的人家高高竖起，竖起。 ??映入眼中的风景，理成丝儿，飘进耳孔的声音，捻成线儿，谭酒调出口成章的高活，喜通了一条街，乐得山镇添了一尊又一尊笑眉呵眼的弥勒佛。瞧，方家娶媳妇，谭酒调又在那里“扇”闹热了： ??????一对灯笼挂呀么挂成排，
??????这只哟朝着那呀么那只歪。
??????歪去就要亲呀么亲一口，
??????风吹过来羞呀么羞红腮。
??????七个巧呀，
??????羞红腮……
糍粑嫂 ??红彤彤的炭火，扇得红如糍粑嫂的嘴唇了。白生生的糍粑，白如糍粑嫂的围裙的糍粑，一溜儿架在火笼子上了。 ??苏醒过来的山镇，眼皮眨了几眨，尚未眨尽笼罩在大榕树上、垂挂在柳枝之间的乳白梦境，糍粑的热汽，已一团团升腾而起，糍粑的香气，已一股股散发开来，熏得睡眼惺忪的山镇直想迷糊过去，舒舒展展睡个回笼觉。却抵不住糍粑的喷香诱惑，该净门脸了，该用早茶了，今日又逢街子天了呢。 ??逢街的头天晚上，糍粑嫂就在“赶”着街子了。大白月亮底下，一杵一杵，舂得石臼里的一窝糯米，一窝蒸透了的珍珠糯米，糍了又糍，化了又化，尔后蘸了油滋滋滑爽爽的月光，将那糍粑一个一个细细地揉，团团地擀。糍粑做成一个，就排在簸箕里一个。糍粑渐排渐多，恍惚一望，就宛如天上的大月亮孵出了簸箕里的一排排小月亮，一排排圆圆溜溜的小月亮，一排排白白生生的小月亮。 ??隔壁人家的细娃儿，洒着窗棂里透进来的月光合眼，听着“嘭、嘭、嘭”的舂碓声入睡。睡着睡着，双手就在胸前合拢，合拢，嘴巴就翘嘟嘟地叭嗒，叭嗒。怀里的一个大糍粑，已被他的梦儿焐得喷香喷香。 ??山里的小伙子，一起床就忙着抬筐子捆驮子，吆了牲口往街上赶。家里老人不明白，这儿子不吃早饭就慌了神儿下山，赶个啥子去嘛！他咕咕暗笑的肚子却灵醒着呢，空了这只皮口袋，就是要“赶”着去街上装糍粑呵。 ??白白生生的糍粑，让糍粑嫂一烤就脆黄脆黄香满街心了。糍粑上一个一个老大的泡儿，是里面的香味儿憋不住了鼓起来的么？圆圆溜溜的糍粑，烧着烧着就引来了一圈人，又一圈人，围得如糍粑一般圆圆溜溜了。都说自己是先来的呢。都说自己该先尝到排在当头的那个糍粑呢。 ??捧着皮脆心糯的糍粑，那小伙性急了点儿，一口就叼去了一个月牙，烫得嘴巴歪了又歪，舌头卷了又卷，正想将那口滚烫吐出来，却不料肚中已有一只小手伸上来，咯噔一下将它抓了下去。悠点，悠点，今日不管你饱不收摊！糍粑嫂翻了翻火笼子上的糍粑，自个儿的脸子也笑成了一个大大的糍粑，脸颊糯了又糯，眉毛弯了又弯。 ??又是一个街子天。一圈馋馋的眼睛，看着糍粑嫂揣了最后两个糍粑，朝着巷口头的孤老奶家一步一颠。“回去磨快嘴皮，下个街又来补上。”大伙一默，哦，今天是冬至节，老人吃糍粑，益寿延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