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变奏曲

生活变奏曲

牧歌

打折扣的小孩

小时候家里好来客人。热情好客的母亲每每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整出一桌酒菜来招待。所谓的酒无非是地瓜干换的散酒，所谓的菜也只不过是鸡蛋、豆腐、韭菜花、酱豆子之类。但这在果腹都成问题的物资极度匮乏年月已经算是上好的佳肴了。所以每每客人和父亲把盏对饮时总恭维我们家是“高级社员”。所以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都纷纷找上门来，家里的客人总是络绎不绝。


有一次，家里来的是位我叫表舅的亲戚，从父母与之攀谈的话语中得知，此人是我母亲外祖父的堂兄的孙子。父亲陪着表舅在堂屋里喝酒吃饭，母亲则颠着一双小脚锅屋堂屋地来回忙活着盛菜送饭。平日里连油星子都难以见得到的我闻着饭菜的香味，看着满桌子的吃食不忍离去，就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在桌子跟前转悠。按照我们家的规矩，女人是不能上桌陪客人的。我虽然是小孩，但却是小女孩。所以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将盘子里的菜一筷子又一筷子地夹进嘴里。


表舅的脸上渐渐的见出了酒意，但是却始终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因为伴随着吃喝的交谈还在持续不断地进行着——尽管都是些在我看来可说可不说的无关痛痒的话。我心里暗暗着急，盼望着表舅快点离开，以便留下更多的残羹剩饭供我扫荡。不知是因为表舅破解了我心中秘密还是怎的？他话题一转，问父亲说：“小孩的学习怎样？这回考了多少分？”


我顿时一阵惊喜，心想露脸的时刻终于到了。因为在放学时我刚刚拿到的考卷上批着满分一百分。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惊呆了。只见父亲很骄傲似地回答说：“学习不错，这次考了八十五分。”明明是一百分，我才刚给说过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心里不服地争辩道，急忙去取墙上书包里的试卷帮自己辩解。就在我的手插进书包的一刹那，我突然想起了弟弟的考试成绩。


我不知道表舅要问的“小孩”到底是谁，但是在父亲那里，小孩指的是弟弟。尽管我也是小孩，但我却是小女孩，小女孩是算不上小孩的。也就是说，在父亲的潜意识里，只有弟弟才是他真正的小孩，而我，虽然不能说不是父亲的小孩，但充其量是被打了折扣的，所以——


我冰冷而多汗的小手慢慢的从书包里滑了出来……


男人与女人

女孩儿是可爱的，母亲是伟大的，唯女人是可鄙的。“女人是衣服”，“女人是祸水”，“最毒莫过妇人心”，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女人几乎用尽了人间最丑陋、最恶俗、最卑贱的词汇。


男人的代名词总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忠孝节义……尽管他们中不乏形容猥琐，鸡零狗碎，寡廉鲜耻，骄奢淫逸……然而丝毫不会影响男人的“英雄”形象，男人依然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但是那些自诩为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们，见了被恶俗加身的女人，立马被抽去筋骨一般，一个个无一外地拜倒在石榴裙下，甘愿被女人所主宰，所奴役；甚至愿意奉上身家性命，将自己一生都押了出去。
女人和男人

人类世界的组成原本很简单，只不过由男人和女人。但是由男人和女人组成的世界却是那样的热闹复繁。因为有聪明人别出心裁的发明创造。


比如女人可以作为盛器，赤身裸体地躺在那里上面摆上吃食，名曰“人体盛”。有专家美其名曰这是一种人和自然、艺术和菜的结合，集美食、美女、美景于一体的一种艺术享。再比如女人可以作为生育工具，借腹替人生子。又有专家摇唇鼓舌“是一种具有可操作性的解决不育不孕症的治疗手段”，“不失为一项切实可行的优生优育措施”。


这些被创意为器物、消费品的女性，一定要才色双绝青春靓丽。这样才艺术，有文化内涵。这样才能给食客们以美的心理体验和享受，给欲生子者的后代以优良基因。


不知创意者们是男人还是女人，但专家的口吻足可以令人判断其为男性。专家之所以如此优秀，竟至成为专家，除后天学养，其先天天赋，即优良基因也在起着决定性作用。莫非己身借腹所生，而后以己之亲历而效尤天下？果真如此，其生母一定生得身材窈窕、貌美如花，同时又有大学学历。只可惜做了生孩子的工具以后再也无缘于酒宴上的盛器了。因为人家“人体盛”除了这些还有一个要求是处女。为此建议专家不妨献上自己妹妹或女儿。
嫦娥之变

中国五千年的灿烂文明足可以表明她是一个多么富有诗意浪漫想象的民族。自从女娲造人有了人类，中国人几千年来一直以为月亮上住着位叫做嫦娥的旷世美女。自从仓颉造字，以月为魂的诗词歌赋不计其数，更不用说现代社会的铺天盖地月亮文化了。


但是现代科技的发展打破了人类种种的神话幻想，人造探月卫星的升天让这种流传几千年的神话和梦想顺然间消解，给人的精神世界猛然一击。而且更为残酷的是，科学家又偏偏为这颗人造卫星取名为“嫦娥一号”。


说起来探月卫星，人家美国和前苏联早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就已经发射过了，美国的探月卫星上还载了两个人，并且还在我们认为住着美女的月亮上走了走；其中一位叫做阿姆斯特朗的，在回答记者第一步踏上月球的感受时还说：“我迈出了一小步，而人类却迈出了一大步。”


现代人在揭示出自然界真相的同时，将诗意般的童话生活撕得粉碎。


诗人

朋友雅写了许多诗也发表了许多诗，一次在想诗的时候被一辆卡车撞倒，躺在床上仨月，用车主赔偿的钱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其时，雅还只是缪斯花园里的一棵芳草，但是他却总梦想着有一天能闯进缪斯殿堂与缪斯女神幽会拥抱。结果被宙斯罚下天界，整日里与扳手钳子打交道。


但是雅仍“贼”心不死，终日里遐思神游的。结果又被那个玉皇大帝一样的厂长一展龙袍Hormeit出门，从“仙界”扁到“人间”。直至发现腹中一天到晚“咿咿呀呀”地唱空城计才如梦方醒，于是两手抱着空空如也的肚皮又盼望着有朝一日重返天庭，哪怕重操钳子扳手。


逢遇雅是在一次消夏沙龙上，飙汗如雨的季节雅却佩戴一方口罩。雅见我疑惑，遂拉我到一避境处摘下口罩。原来雅又在想诗时自行车跌进沟里，门齿磕掉两个无钱镶治所至。


孤独
黄昏降至，仰望灰蒙蒙的天空，那些洁白、晶莹的小精灵在疾风中狂飞乱舞，似“绵绵无绝期”之势。森森寒意逼来，忽的想起古人“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诗句。于是便有了邀友晤谈的冲动。于是就板着指头数约哪位朋友合适。


A君可以谈社会人生艺术文化，但此刻可能正在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不忍夺其所乐；B君可以谈诗词歌赋月旦古今，但已身居高位，不可能再纡贵屈尊与我比肩促膝；C君正陪着老公天南地北的畅游；D君人间烟火气太重，E君商业气息太浓，F君G君H君均为异性……


我的心渐渐的被森森寒意浸透……


救火

发现邻居家失火时楼道里已经充满了烟雾。我惶恐无措片刻后，立马冷静果断地跑向附近的领导家。因为那时候的电话还是王谢堂前燕，没有普及到寻常百姓家，更莫说电信工具了。那领导正在家里陪一位客人看电视。其表情和举止足以让我感觉到自己心急火燎的闯入是何等的冒失。


哦，是吗？怎么失火了呢？他慢条斯理说，然后又若有所思地将脸转向他们家客人，继续刚才未尽的话题。我感觉浑身在窜动着火苗，嗓子眼儿被烧得灼痛。我用十二分恳求的声调再一次报出火警及邻居BB机号码。我在领导拨通火警电话报警的时候离开他家，跑去小区路口迎接消防车。


邻居是在大火刚刚被灭后赶到家的，这时候，在我们楼下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涌来了那么大一群人。那领导拍着邻居肩膀说是自己打了119叫来的救火车。我在邻居的感恩涕零的道谢声中悄悄地离开了人群。


碎时光

我们这里的风俗是过什么节都要体现在门上，比如过年时张贴春联和过门銭，清明节插柳，端午节插艾。小时候听父亲说清明节插柳是为了纪念介子推，为介子推招魂的。


父亲是旧时文人，有介子推身上那种一脉相承的东西。父亲刚去世那几年，我一直想写篇文章纪念父亲的一生。但每每手还未提笔泪泗先狂涌不已。那种生死离别的噬心之痛令我无法理清思路。彼时我想，等心情能平静下来再动笔吧。有谁知心为形役，整个人像被抽起的陀螺。整日里只顾着低着头瞎忙，有一天行走在大街上，忽然看见人们的自行车的后面载着一捆捆的艾条，鲜润的浓绿直扎眼睛，馥郁的芳香直钻鼻息。我不由心下一动，待问过身边的人才知道，端午节到了。慢慢地缓过神来，这才想起，忙忙碌碌中清明节早又悄无声息地滑过去了。


一晃父亲离世八年了，而我对父亲的爱和思恋还仅仅停留在心里。


学习

小时候，母亲每每批评我总会说你看谁谁谁怎样怎样。言下是嫌我不能怎样怎样。其实，每每被母亲批评并不是因为我不怎么样，而是不能像谁谁谁那样怎样怎样。母亲所说怎样怎样的谁谁谁大都是年富力强的成年人，或成熟稳健，或聪慧睿智，比我年长十几二十几岁。母亲以他们的行为标准来要求我。为了不让母亲失望，也为了少挨批评，我便开始发奋学习。


现如今我已年过半百，偶尔学习的间隙会思想起母亲，倘若她老人家健在还会不会再拿你看谁谁谁的话来批评我。于是便进一步想，既已逾知天命，况旷日持久发奋已至五十而华发未老而先衰，是不是该停下歇一歇，轻轻地舒口气。然而此时工作中又有力不从心之困，每每被指责你看谁谁谁，为什么人家能够做到咱就做不到？这里的谁谁谁都是些比我年轻了十几二十几岁的青年人。这样的诘问着实让我哭笑不得、欲哭无泪。小时有年长者榜样，老时又有年轻者榜样，看来我的人生将要因为拥有榜样而一直奋斗到生命终结。这样想时感到既悲观又惶恐。惶恐而又无助情状下，不得不对诘问者说，其实我的内心里一百二十分的想像谁谁谁一样，只可恨岁月不能回转时光不能倒流，尽管我愿意终生都不停歇地永远发奋学习下去——以弥补上帝造人时留下的缺憾。


万般无奈中我只有将自己完全皈依于上帝，并一天三遍地向上帝祈祷，来世再转为人时，一定要有青年人的体魄，中年人的睿智，老年人的淡定——无论人生的任何时段。万不可再被谁指手画脚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