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寻芳问迹白鹿洞
2021-12-23叙事散文冯顺志
冷寂的日子走远了,日色渐长,春意正浓,大千世界变得繁复起来。不觉中满眼已是翠绿深邃的写意:遍地的草绿、野花,枝头上的芽簇在和风中弋舞,映着蓝天闪闪发亮,透过缕缕春光,呈现出生命诱人的可贵。每年在这个季节,我总要想出些法子来,逃遁一段喧嚣、浓……
冷寂的日子走远了,日色渐长,春意正浓,大千世界变得繁复起来。不觉中满眼已是翠绿深邃的写意:遍地的草绿、野花,枝头上的芽簇在和风中弋舞,映着蓝天闪闪发亮,透过缕缕春光,呈现出生命诱人的可贵。每年在这个季节,我总要想出些法子来,逃遁一段喧嚣、浓艳、盛丽的日子,把身心完全交附给静谧清幽,用短暂的时光,竭尽消解长时间以来积囤在身体内部的浮躁成分。人的步态与心态大致是相关的,有了一份殷殷的期盼,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每行走一步,步态逐渐有了轻曼而又持重的感觉;这轻曼、持重感真好,让一路寻芳问迹的我更加从容、坚定、自信,为抵达精神体验寻求可靠保证。 朝圣,对一个文化人的文化生命来说,不必多言了。我想,每走到一处自己认定这生中非朝圣不可的地方,知识的长进、眼球的过瘾、肉身的愉悦都在其次,而全身心浸淫在那里的内核精魂才是重要——这大抵叫着精神体验吧。精神体验属高层次的心灵活动,需要有个让你灵魂深处得以慰藉和心灵话语系统的对应物,能将积蓄在你生命中的激情酣畅淋漓地释放出来,与你的文化人格构建的对应物融合起来。这就是我为什么在有可能的前提下,找准这个季节机会,背上简便的行囊,与引为知己者一道,迈开蕴涵着文化意味的步履——走向我所需要朝圣的地方的原由了。 庐山五老峰南下,这座在群山绿树掩映中的楼阁庭院式的古建筑,是个封尘了几多世纪,却又时时被中国文化人魂牵梦绕的书院。此行目的不在于纯粹观赏那跌宕有致的建筑、气韵宏伟的古典、古朴典雅的气息,而是来寻访这里最早主人的足迹,以心灵的追问,谛听那曾经饱满悠扬的琅琅书声。然而它的主人和书声早已湮灭在千年时空里,那我还在寻求什么呢? 时光倒回一千多年前,南唐升元年间。时值油菜花开得正灿烂,一切沐浴在春晨曙色里,江州刺史李渤牵着一只白鹿旧地重游,悠然往山峰回合、石环天然貌似洞形的后屏山一路踏青而来,新出任的江州官员今天难得有个好心情。李渤置身在苍松翠竹、郁郁葱葱的胜境中,久违了,这绝美的景致再次让这位洛阳人陶醉不已。游了好半日,李渤似乎有点累了,终于在幽静山谷的一角落站住了。李渤轻松地叹过一口气,十分地惬意地朝四周环顾一番,脸上堆满了得意的神情,他捋了捋足有半尺长的胡子,似是对着他终日相随的白鹿说:年轻时,我和我弟李涉发现这里四面山水,清邃环合,没有市井之喧嚣,有的是绝美的泉石之胜境,是隐居读书的理想之所,于是我们就隐居这里读了好几年的圣贤书。想当年,尽管兵荒马乱,各处学校毁坏,可江州的士子还是多次前来求教我们。到庐山隐居和避难的读书人,也常到这里来和我们研讨学问,交流心得,那是个怎样令人追怀的美好日子啊。如今我出任江州,有能力为这里修建一座供学子读书立说的书馆。说到白鹿,不由让人想这个充满人性化的神奇故事:早年李渤在此隐居潜心读书的日子里,感动了一只白色的神鹿,悄然来到他身边与其朝夕相伴,日子长了,白鹿被主人驯服,善通人性。白鹿常常跋涉二十余里,到镇上为李渤沽酒买墨,投递书简。需购物品时,李渤就写张纸条,连同银两放在小竹筐里,挂在鹿角上,白鹿就会将主人需要的东西带回来,从此人们管李渤叫“白鹿先生”。李渤业成后,白鹿却死了。若干年过去了,此时此景让李渤无限感慨……值得欣慰的是,李渤这番心声,也能够得到新驯服的、同样能帮主人传递信件和物品的白鹿响应,“咩咩”几声,算是听懂了主人的心声。不久“白鹿先生”在此修建亭榭殿堂,置学田数十亩,初步有了书馆的雏形。然而,李渤谢世后不久,白鹿洞书馆陷入岑寂荒凉。 尽管白鹿洞书馆的主人走了、岑寂了,然而文化的力量总是那么的有张性;历史的进程既有它的层断面更有它的连续性。白鹿洞于今后的命运自然有它的追随者来承继、把持。一百多年后,一位大儒的名字永远与白鹿洞书院黏贴在一起。 说到历史上的书院总是绕不过一个人名字。朱熹,对这位大教育家,闽学的开创者,我作为闽北人并不陌生。最早接触到朱熹名字是在那个特殊年代——在大批判的语境里,只给我留下虚伪遮己、严苛待人的“革尽人欲,复尽天理”之印象,其他知之甚少。若干年后,我在涉及闽北地方文化时,才真正开始接触朱熹,对朱子理学、教育思想有了粗浅的认识。 朱熹与南宋书院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公元1170年,四十一岁的朱熹开始在武夷山脉探求传播文化之路,他那强劲的步履让闽北大地蒙上一层浓厚、温煦的文化氛围。二十多年间,朱熹在建阳寒泉坞创建了寒泉精舍,这是他在闽北创办的第一所书院。若干年后,朱熹又在建阳、崇安(今武夷山市)交界处的莒口东山庐峰之巅建了云谷书院,作为讲学著述之所,还在武夷山修建武夷精舍,后名紫阳书院,广泛招收门徒,传播理学。最后在建阳考亭建竹林精舍,聚徒讲学。由于学徒增多,朱熹将竹林精舍扩建,更名为沧州精舍,后称考亭书院,全盛时学生达数百人之多。朱熹死之后,宋理宗亲笔题“考亭书院”牌匾,刻在书院前的牌坊上。与朱熹生平有关的书院有67所:创建4所,修复3所,读书讲学47所,题诗题词13所……可见,南宋书院的繁荣发展与朱熹的教育实践活动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 对白鹿洞书院贡献最大同样是朱熹。公元1197年仲春,朱熹以秘书郎授知南康军的身份来到星子县。朱熹到任伊始,便接二连三地张榜、行牒,反复申明,凡知白鹿书馆实情者,“不拘早晚,赴军衙门诉说,切待并行审实措置施行”。这年可谓是中国历史上的文化大事年。当朱熹怀着一颗为复兴育人的书院焦急之心步入白鹿洞学馆遗址时,迎接他的是一片苍翠欲滴、铁臂虬枝、针叶灿然的古松。朱熹抬头凝望,棵棵硕大的松树蕴藏着一种不可言状的神奇气势,以无比勃发的生命力,展示出一种崇尚的优雅肃穆、礼性修养、风貌气韵逼仄着朱熹,顿时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庄严感与神圣感。朱熹完全被这里的地势环境迷醉了,他深为李渤超人的眼光所折服,正如李渤《真系》中所描绘的那样:“溪由洞底而过,若阴阳鱼中线,地生灵气焉。”朱熹感喟,这真是个“无市井之喧,有山泉之胜”读书讲学的好地方啊!难怪乎,李氏兄弟选此地“隐居理道”,并驯养了一只“慰情聊胜”的白鹿为伴。但李氏兄弟俩谁也没有预见到,一个多世纪后,竟然以这只白鹿为这里命名,成为几百年来一直是中国文化人顶礼膜拜的图腾。 “废坏殆且百年”的白鹿洞书馆,满目苍凉,原有的房舍均已坍塌,学田散失,文书典籍皆毁。朱熹以超凡的大家气度,仅用半年时间就将书院兴复起来了。书院修后,朱熹立即意识到书院办学的精神宗旨,必须有个学规来体现其基本精神。这位满腹经纶的大学者徘徊在密林幽径深处冥思苦想,熬了几个不眠之夜,终于订立出一整套忠于封建社会纲常的总精神——后来成为元、明、清朝代实施教育的共同准则《白鹿洞书院揭示》学规。其中规定“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之要义是精华部分,它要求学生多读书,多请教,多思考,多分析,多实践。他还总结出《朱子读书法》,精辟地指出,学习要循序渐进,熟读深思,虚心涵咏,切己体察之要领;提出教养、求学、修身、处事、接物之道。朱熹还在学规之后,特别对学习与修身作了一番精辟的诠释:“熹窃观古昔圣贤所以教人为学之意,莫非使之讲明义理,以修其身;然后推以及人。非徒欲其务记览为词章,以钓声名取利禄而已也……”朱熹讲学和教人为学的目的,不是要人们学到杂乱的知识,写得出华丽的文章,借以沽名钓誉,谋取利禄,而是为了要人们按儒家经典,读书穷理,修己治人。朱熹明确把讲明义理,道德修身的教育思想作为书院的教育宗旨。面对《白鹿洞书院揭示》凝思,严密的学规,不颓的精神内涵,使白鹿洞书院成为几多百年来中国社会教育的最高准则,着实有它深刻的治学、做人、处世意义。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整套儒家经典为基础的教育思想,在今天仍不失积极意义,“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一系列学习程序,让代代多少学子受益匪浅,在重塑儒家经典、掇英弘菁、培养士子起到了不替代的作用。 流连在白鹿洞书院里,让人眼前一亮的“切中学者深微隐痼之病”勒石为记的内容。尽管朱熹与陆九渊的学派,哲学观点、教育思想都是各持己见,分歧很大,朱熹仍还是邀请了“论敌”象山学派代表人物陆九渊登上白鹿洞书院讲台进行学术交流。在这讲台上,陆九渊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为题,讲述出令人博彩的观点,这让朱熹在心灵上大为震动,后来朱熹与他的学生说:“熹当与诸生共守,以无忘陆先生之训。”这是朱熹开创了书院邀请不同学派讲学之举,主张不同学派间学者进行交流学术,汲取营养,提高自身的思辨能力。作为一代大儒,要做到不党同伐异,只求同存异实在不易,这需要以超常的勇气来摈弃门户之见。通过一次次的学术交流,为后来白鹿洞书院的繁荣起到了深远的积极作用。 追怀历史,从南唐李氏的“引流植木,建台筑榭”的白鹿洞书馆,到朱子创建中国高等学府的白鹿洞书院,始终没有悖离传播文化、学习方法、交流学术、培养士子、文化人格构建融为一体的这个根本宗旨,它的强健的生命力就在于此基。时光在无声流失,多少人间事过眼烟云,而千年书院依然以它不朽的精神所在盘踞在深山密林里,源源生发出古朴纫性的文化气韵,它像一位悠远深邃中的睿智老人,默默地注视着世事辉煌与衰微的轮回。
07/3/31日于九江庐山
4/30日改于福州凤凰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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