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孟澄海先生散文] 女人:虚构的童话或地狱
2021-12-23抒情散文洪水河畔
女人:虚构的童话或地狱仿佛是一个永远停泊在寒武纪的海子,湛蓝,深邃,朦胧,神秘。有时候,岸边裸露着页岩和石头。有时候,又有海草和鲜花的蔓延覆盖,丰盈而灿烂。有时候,生长着海星星,五彩贝壳,生长着蓝月亮和金色的云朵。有时候,从水底的漩涡中翻涌……
女人:虚构的童话或地狱
仿佛是一个永远停泊在寒武纪的海子,湛蓝,深邃,朦胧,神秘。
有时候,岸边裸露着页岩和石头。
有时候,又有海草和鲜花的蔓延覆盖,丰盈而灿烂。
有时候,生长着海星星,五彩贝壳,生长着蓝月亮和金色的云朵。
有时候,从水底的漩涡中翻涌出暧昧、恐怖的浪潮,水气弥散,深不可测。
我站在她们身边,无法窥见其生命完整、连续的进程,海岬般温柔的母体,只能为我提供一个眺望的视角。也许,在一个男性的注目中,岁月的利刃会切断她们的个体历史,留在我心灵中也不过是一些或悲壮,或卑微,或幸福,或忧伤的时光碎片。
古远的海子,苍凉的生命,写下来,仅仅是为了纪念。
小学。一个叫豌豆的女孩。 那是五年级,她坐在我的前排。记忆中一直定格着一幅画面:阳光从玻璃窗户中射下来,细碎的尘埃闪着金色的翅膀,落在他的肩膀和头发上,跳跃或者沉寂。她微微地偏过脑袋,朝窗外张望。小脸上的绒毛、雀斑,梅花状的笑靥与淡淡的红晕,互相映衬,呈现出一种妩媚和清秀。 豌豆喜欢画画。画向日葵,画月亮下的房子。那些静物都有沉睡的姿态,在淡蓝的色调中静默,宛若远离尘世的童话境界。有时候,她把画好的画慢慢举起来,对着阳光仔细地看,然后咯咯地笑几声,眼瞳中露出得意的神色,很是沉醉的样子。 偶尔也跟着大家唱歌,但她的嗓子不好,哑哑的,而且极尖锐,像划生铁一样刺耳。所以在一般情况下,总是嘟着嘴,作沉默状。音乐课,很少能看见她的影子,别人唱歌欢乐的时候,她就一个人躲进教室,偷偷地画画。 大概一学期,豌豆就离开了学校。是晚秋,霜风凛冽,白杨树枝头上的叶子全变成了红色,在清晨或黄昏的风中不断凋零、飞舞。也就是那个季节,传来了豌豆疯癫的消息。她的一个同乡说,豌豆被一个上高中的男生强奸了,那个人也在学校搞美术,有一天放假,他把豌豆哄骗到外面,答应给她买一盒彩色蜡笔,后来就脱去了她的衣裤……据说,地点是一处卖草垛,当人发现时,豌豆就赤身裸体躺在那里,人已经昏厥,下面汪满了淋漓的鲜血。 过了不久,豌豆就成了一个疯子。但依然喜欢画画,画出一张就撕碎往嘴里塞,不停地咀嚼吞咽,以致嚼烂了舌头,从此再也听不到她的说笑。 那一年,我只有十岁。十岁的少年,还不晓得什么是强奸。我只感觉到恐惧。恐惧黑夜,恐惧麦草垛。每到了黄昏,我在村庄里行走,总觉得那些高低错落的麦草垛俨然是坟场,老鼠出没,眼睛里闪动着暗绿的光芒,恐怖如鬼魅。
我跟着她走进实验室。那是一个很深的走廊,走廊的尽头开着一扇破旧的木门,绕过那些杂物,就能看见实验室,房子里摆着一溜桌子,上面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若干年前制作的生物标本,一个猫头鹰展开翅膀,做出飞翔的姿式,但头已经破碎,眼眶干裂深陷在骨架中。一个玻璃瓶子里装着两只青蛇,蛇蜕剥落,花纹暗淡如隔年的青苔。 她是我的第一个生物老师,每次上生物课,她就领着我去拿一些试验器具。他那时大概有五十多岁,不喜欢说话,整天躲在那间房子里倒腾标本,身上散发着一股古怪的福尔马林气味。她一个人跟死去的生命交谈,然后再肢解它们的躯体,观察分析,用一只铅笔划下许多奇怪的符号,喃喃自语,手舞足蹈,像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 她还根据生理卫生课本的一幅彩图,制作过男女生殖器,但略显抽象。一个用石膏做成女性的子宫剖面,像一串葡萄,准确说,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从稍远处看,花蕊呈暗红色,纯净而缺少生机。男性的睾丸是黄胶泥做成的,沙质,略显粗糙。那些东西从来没有被她带进课堂。一直躲在阴暗的角落,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她没有男人,听人说她患有一种病:洁癖。在她的眼中,男人的肉体就是经年的废墟,那里生长着杂草和狼毒花,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垃圾,破败,老旧,丑陋,肮脏。 从教室走向实验室,从实验室走向教室,她走过了青春,走进了黄昏,我站在岁月的一端,只记住了她鬓间的那些丝丝缕缕的白发。
村里的人都称她为神婆。 一个乡村女人。黑衣,黑裤,灰褐色围巾,走路飘呀飘的,在我少年的视野中,她宛如一只黑色的鬼蝴蝶, 我记得那个院落:墙垣低矮,土坯上长满斑驳的青苔,有一处豁口,透过豁口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杏树和白杨。每天傍晚,她就从家里走出来,沿着一条荒芜的小路,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她去的地方是坟场,狐狸出没,老鼠成群,磷火闪闪若亡灵的眼睛。没有谁知道她在这里做什么,夜深人静的时候,人们只听到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叫。她手里握着一件男人的汗褂,破烂的衣襟随风飘荡。衣服仿佛就是男人的影子,每呼叫一声,她都能感觉出男人低沉的回应。整个夜晚,她都在坟场中舞蹈、喊叫,为死去的男人招魂。 神婆的男人二十年前死于车祸,那一年她十八岁。二十年后,坟墓里的人已经腐烂,只剩下白骨,她依然站在这里叫着男人的名字。她固执地认为男人会回来,会走进那个虽然贫穷但温馨暖和的家。她呼喊着,连坟头的荒草也感动得流泪,在风中,在雨里,为她哀伤。 终于有一天,她唤醒了自己的男人。她给村里的人说,只要是有月亮的夜晚,男人就跟着她回家,轻轻跨过门槛,爬上火炕,钻进她的被窝。她还说,男人真坏,搂着她,亲吻她…… 其实,谁也没有看见过那个男人,她叙述的故事似乎永远属于荒诞的世界。远去的亡灵无法用自己的臂膊温暖一个女人的心灵,留给她的只能是回忆,还有回忆中虚幻缥缈的影子。 她和他是一对情人。 他们早已结婚,各自有幸福的家庭。儿女都开始上学,花朵般的年华在阳光下尽情地铺展着美丽与烂漫。 但她和他一直还在偷偷地幽会。 幽会的地点是一片河滩,芦苇和灌木遮天蔽日,绝好的青纱帐成了她们偷情的洞房。夏天,草莽中开放着星星野花,花朵摇曳,露水从花茎上滑落,打湿了他们的衣服。蝴蝶和水鸟飞过头顶,为他们留下最动听的歌谣。而青草伸展开锯齿般的叶子,在他们赤裸的身上划下一道道伤痕,犹如精美的图案。 也就是一个很平常的秋日,她和他又一次走入青纱帐,这一次,他们刚刚坐下去,还未来得及宽衣解裤,就被埋伏好的村民逮了个正着。接下来就是批斗,游街示众。那年月,男女通奸被视为天下头等罪恶,这种本来是隐秘的私情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其人格和尊严随之土崩瓦解。 据说,她和他从坠入爱河起,就有了思想准备。两个人商量好了,无论如何也要保卫爱情,生不同床死同穴。信誓旦旦,泣天动神。她当天回去就吃了农药,一瓶杀草灵,几口凉水,咽下去就结束了生命,但她却违背了誓言,当一把冰凉的菜刀搭在喉管上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那当儿,6岁的孩子正撵着一朵蒲公英的伞盖,欢笑着跑来跑去…… 在孩子与情人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前者。
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我没有见过她,听母亲讲,她是我们村最漂亮的媳妇,针线活也做得好,能够在一块白布上绣出水淋淋的花草虫鸟。还会唱山歌,那些民歌山调,从她的嗓子里窜出来,撩拨得人心里发慌。 上世纪60年代末,天旱五月,村子里发生了饥荒。她的男人外出逃荒去了,家里只留下一斗麦子,三升麸皮。她又一个瞎眼婆婆,四个面黄肌瘦的孩子。那一点粮食只维持了一个月,锅灶就空空荡荡,烟囱里再也飘不起炊烟。 她从家里断炊的那一日起,就开始卖身。去她家的男人很多,他们没有钱,只带着口粮,或者是一把炒熟的豌豆,或者是一颗焦黄的土豆,或者什么都不带,只帮她做几个时辰的农活。那一晚,她把自己给了陌生的男人,没有欢乐与激情,滚烫的火炕成了悲壮的祭台。 她的乳房上有被烟头灼伤的痕迹。 她的胳膊上有被划烂的血印。 她的腹部有被牙齿咬破的伤口。 村子里的人都背后骂她,骂她是婊子,是窑姐,是草驴……唾沫星满天飞舞,污言秽语几乎淹没了她单薄瘦弱的身躯。但她依旧我行我素,关闭了自家的门窗,一任男人们在里面肆意地狂叫,在肉体上发泄…… 母亲说,她也哭过,但擦干眼泪后,还是去勾引男人。她的心死了。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用自己的身体给婆婆,还有四个孩子交换来了粮食。在那个饥荒年代,唯有她家的人没有被饿死。她的孩子后来全长成了肉墩墩的铁塔,有一个还当了工人,成了我们村唯一吃皇粮的男人。 她死于80年代,死因不明。 她死后未能进入祖坟,她男人的本家几乎众口一词:埋进乱葬岗。没有谁陈述理由,但理由都写在他们的心里,那就是她在青年时代不遵守妇道,辱没了家族的名声。 在我的记忆中,她是我们村最可怜的孤魂野鬼。
依然是海子。依然是破碎的片断。 没有岸。岸在男性的世界中塌陷,崩溃,沉沦,消失。星光下,一片死寂。 我画下了她们的轮廓,缺少逻辑的定语,沉重而又悲怆,但无论如何,绝对没有亵渎和诋毁的意味。因为我的母亲和妻子也是女人,是星空一样深邃神秘的海子。 注:两人共用一邮箱,敬老师,咋办?我们都带高三,正冲刺呢?
小学。一个叫豌豆的女孩。 那是五年级,她坐在我的前排。记忆中一直定格着一幅画面:阳光从玻璃窗户中射下来,细碎的尘埃闪着金色的翅膀,落在他的肩膀和头发上,跳跃或者沉寂。她微微地偏过脑袋,朝窗外张望。小脸上的绒毛、雀斑,梅花状的笑靥与淡淡的红晕,互相映衬,呈现出一种妩媚和清秀。 豌豆喜欢画画。画向日葵,画月亮下的房子。那些静物都有沉睡的姿态,在淡蓝的色调中静默,宛若远离尘世的童话境界。有时候,她把画好的画慢慢举起来,对着阳光仔细地看,然后咯咯地笑几声,眼瞳中露出得意的神色,很是沉醉的样子。 偶尔也跟着大家唱歌,但她的嗓子不好,哑哑的,而且极尖锐,像划生铁一样刺耳。所以在一般情况下,总是嘟着嘴,作沉默状。音乐课,很少能看见她的影子,别人唱歌欢乐的时候,她就一个人躲进教室,偷偷地画画。 大概一学期,豌豆就离开了学校。是晚秋,霜风凛冽,白杨树枝头上的叶子全变成了红色,在清晨或黄昏的风中不断凋零、飞舞。也就是那个季节,传来了豌豆疯癫的消息。她的一个同乡说,豌豆被一个上高中的男生强奸了,那个人也在学校搞美术,有一天放假,他把豌豆哄骗到外面,答应给她买一盒彩色蜡笔,后来就脱去了她的衣裤……据说,地点是一处卖草垛,当人发现时,豌豆就赤身裸体躺在那里,人已经昏厥,下面汪满了淋漓的鲜血。 过了不久,豌豆就成了一个疯子。但依然喜欢画画,画出一张就撕碎往嘴里塞,不停地咀嚼吞咽,以致嚼烂了舌头,从此再也听不到她的说笑。 那一年,我只有十岁。十岁的少年,还不晓得什么是强奸。我只感觉到恐惧。恐惧黑夜,恐惧麦草垛。每到了黄昏,我在村庄里行走,总觉得那些高低错落的麦草垛俨然是坟场,老鼠出没,眼睛里闪动着暗绿的光芒,恐怖如鬼魅。
我跟着她走进实验室。那是一个很深的走廊,走廊的尽头开着一扇破旧的木门,绕过那些杂物,就能看见实验室,房子里摆着一溜桌子,上面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若干年前制作的生物标本,一个猫头鹰展开翅膀,做出飞翔的姿式,但头已经破碎,眼眶干裂深陷在骨架中。一个玻璃瓶子里装着两只青蛇,蛇蜕剥落,花纹暗淡如隔年的青苔。 她是我的第一个生物老师,每次上生物课,她就领着我去拿一些试验器具。他那时大概有五十多岁,不喜欢说话,整天躲在那间房子里倒腾标本,身上散发着一股古怪的福尔马林气味。她一个人跟死去的生命交谈,然后再肢解它们的躯体,观察分析,用一只铅笔划下许多奇怪的符号,喃喃自语,手舞足蹈,像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 她还根据生理卫生课本的一幅彩图,制作过男女生殖器,但略显抽象。一个用石膏做成女性的子宫剖面,像一串葡萄,准确说,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从稍远处看,花蕊呈暗红色,纯净而缺少生机。男性的睾丸是黄胶泥做成的,沙质,略显粗糙。那些东西从来没有被她带进课堂。一直躲在阴暗的角落,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她没有男人,听人说她患有一种病:洁癖。在她的眼中,男人的肉体就是经年的废墟,那里生长着杂草和狼毒花,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垃圾,破败,老旧,丑陋,肮脏。 从教室走向实验室,从实验室走向教室,她走过了青春,走进了黄昏,我站在岁月的一端,只记住了她鬓间的那些丝丝缕缕的白发。
村里的人都称她为神婆。 一个乡村女人。黑衣,黑裤,灰褐色围巾,走路飘呀飘的,在我少年的视野中,她宛如一只黑色的鬼蝴蝶, 我记得那个院落:墙垣低矮,土坯上长满斑驳的青苔,有一处豁口,透过豁口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杏树和白杨。每天傍晚,她就从家里走出来,沿着一条荒芜的小路,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她去的地方是坟场,狐狸出没,老鼠成群,磷火闪闪若亡灵的眼睛。没有谁知道她在这里做什么,夜深人静的时候,人们只听到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叫。她手里握着一件男人的汗褂,破烂的衣襟随风飘荡。衣服仿佛就是男人的影子,每呼叫一声,她都能感觉出男人低沉的回应。整个夜晚,她都在坟场中舞蹈、喊叫,为死去的男人招魂。 神婆的男人二十年前死于车祸,那一年她十八岁。二十年后,坟墓里的人已经腐烂,只剩下白骨,她依然站在这里叫着男人的名字。她固执地认为男人会回来,会走进那个虽然贫穷但温馨暖和的家。她呼喊着,连坟头的荒草也感动得流泪,在风中,在雨里,为她哀伤。 终于有一天,她唤醒了自己的男人。她给村里的人说,只要是有月亮的夜晚,男人就跟着她回家,轻轻跨过门槛,爬上火炕,钻进她的被窝。她还说,男人真坏,搂着她,亲吻她…… 其实,谁也没有看见过那个男人,她叙述的故事似乎永远属于荒诞的世界。远去的亡灵无法用自己的臂膊温暖一个女人的心灵,留给她的只能是回忆,还有回忆中虚幻缥缈的影子。 她和他是一对情人。 他们早已结婚,各自有幸福的家庭。儿女都开始上学,花朵般的年华在阳光下尽情地铺展着美丽与烂漫。 但她和他一直还在偷偷地幽会。 幽会的地点是一片河滩,芦苇和灌木遮天蔽日,绝好的青纱帐成了她们偷情的洞房。夏天,草莽中开放着星星野花,花朵摇曳,露水从花茎上滑落,打湿了他们的衣服。蝴蝶和水鸟飞过头顶,为他们留下最动听的歌谣。而青草伸展开锯齿般的叶子,在他们赤裸的身上划下一道道伤痕,犹如精美的图案。 也就是一个很平常的秋日,她和他又一次走入青纱帐,这一次,他们刚刚坐下去,还未来得及宽衣解裤,就被埋伏好的村民逮了个正着。接下来就是批斗,游街示众。那年月,男女通奸被视为天下头等罪恶,这种本来是隐秘的私情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其人格和尊严随之土崩瓦解。 据说,她和他从坠入爱河起,就有了思想准备。两个人商量好了,无论如何也要保卫爱情,生不同床死同穴。信誓旦旦,泣天动神。她当天回去就吃了农药,一瓶杀草灵,几口凉水,咽下去就结束了生命,但她却违背了誓言,当一把冰凉的菜刀搭在喉管上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那当儿,6岁的孩子正撵着一朵蒲公英的伞盖,欢笑着跑来跑去…… 在孩子与情人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前者。
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我没有见过她,听母亲讲,她是我们村最漂亮的媳妇,针线活也做得好,能够在一块白布上绣出水淋淋的花草虫鸟。还会唱山歌,那些民歌山调,从她的嗓子里窜出来,撩拨得人心里发慌。 上世纪60年代末,天旱五月,村子里发生了饥荒。她的男人外出逃荒去了,家里只留下一斗麦子,三升麸皮。她又一个瞎眼婆婆,四个面黄肌瘦的孩子。那一点粮食只维持了一个月,锅灶就空空荡荡,烟囱里再也飘不起炊烟。 她从家里断炊的那一日起,就开始卖身。去她家的男人很多,他们没有钱,只带着口粮,或者是一把炒熟的豌豆,或者是一颗焦黄的土豆,或者什么都不带,只帮她做几个时辰的农活。那一晚,她把自己给了陌生的男人,没有欢乐与激情,滚烫的火炕成了悲壮的祭台。 她的乳房上有被烟头灼伤的痕迹。 她的胳膊上有被划烂的血印。 她的腹部有被牙齿咬破的伤口。 村子里的人都背后骂她,骂她是婊子,是窑姐,是草驴……唾沫星满天飞舞,污言秽语几乎淹没了她单薄瘦弱的身躯。但她依旧我行我素,关闭了自家的门窗,一任男人们在里面肆意地狂叫,在肉体上发泄…… 母亲说,她也哭过,但擦干眼泪后,还是去勾引男人。她的心死了。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用自己的身体给婆婆,还有四个孩子交换来了粮食。在那个饥荒年代,唯有她家的人没有被饿死。她的孩子后来全长成了肉墩墩的铁塔,有一个还当了工人,成了我们村唯一吃皇粮的男人。 她死于80年代,死因不明。 她死后未能进入祖坟,她男人的本家几乎众口一词:埋进乱葬岗。没有谁陈述理由,但理由都写在他们的心里,那就是她在青年时代不遵守妇道,辱没了家族的名声。 在我的记忆中,她是我们村最可怜的孤魂野鬼。
依然是海子。依然是破碎的片断。 没有岸。岸在男性的世界中塌陷,崩溃,沉沦,消失。星光下,一片死寂。 我画下了她们的轮廓,缺少逻辑的定语,沉重而又悲怆,但无论如何,绝对没有亵渎和诋毁的意味。因为我的母亲和妻子也是女人,是星空一样深邃神秘的海子。 注:两人共用一邮箱,敬老师,咋办?我们都带高三,正冲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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