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从细微处开始

[从蜗牛开始]
　　蜗牛。一个，两个，三个，我只看到三只，也许就只有三只。如果不是我爱惜那一盆不死不活的花， 我可能会把那一小盆土翻一遍 ，那样的话，或许就会有第四只、第五只或者更多的蜗牛被我从黑暗中翻出来。那盆不死不活的花实在太小，花盆也不大，只有吃饭的碗那么大，在这样小的花盆里，有着三株同样命运的花，最大的一株只有我的小拇指大小。几只小蜗牛就住在这样一个花盆里，有可能是它们把这几株花弄得半死不活的。起初，我刚给这几株小花浇了水，就发现有只小蜗牛在极潮湿的花盆里慢慢蠕动，它的背上还没有那房子似的小壳，我错以为是蚯蚓。然而当我用小棍轻轻地挑起这小东西的时候，我刚好发现它那刚刚伸出的触角——这是一只小蜗牛。小女儿见我挑着的这小东西，觉得有些好奇，就小心地把它放在她的手掌心上玩了一大会，玩得腻了后，她问我怎么办，我说扔鱼缸里吧。小女儿就顺手把那小东西丢进了同样不大的鱼缸里。这个小花盆极可能是它们一个极为广阔的住宅，因为在这之后，我在那小花盆里相继发现了第二只、第三只小蜗牛。它们都被丢进了那个小鱼缸。那个小鱼缸对这几只小蜗牛而言也是极为广阔的，可惜，那是深渊。我没有看到那条同样不算大的小金鱼是怎样吞掉这几只小蜗牛的，它们都在小鱼缸里消失了。不久之后，它们以另外的形式出现在这个小鱼缸里。我以为那已经是属于小金鱼的部分了。或许，小金鱼以为那是它们的负担。不管怎样，我得把这些东西从小鱼缸里清理掉。 　　这样，再说到小金鱼。小金鱼，原本是两条的，它们的唇老是贴着小鱼缸，象是吻着似的，虽然，它们不是那么自由，但是是两条，它们不会太孤独的。在一次我为它们换水时，不小心把其中的一条倒进了马桶，我慌慌地下手把它从马桶里捞了上来，又放回小鱼缸。但是，很明显这条被重新捡会来的小金鱼已经不再那么悠闲了，看起来有些懒的样子，第二天就侧了身子，夜里就死了。看着它沉寂的样子，我有些小小的伤感。我又把它从小鱼缸里捞了出来，扔掉了。这样，小鱼缸里就剩下了一条小金鱼。我觉得它孤零零的，很是可怜。它在小小的鱼缸里，好像睡着了一样。那个死去的，是它的兄弟姐妹还是爱人。它一定是忧伤的，它的忧伤也感染了我。它比睡着了还安静，我想，我得把它养死，这是它必然的归路。是的，没多久，它也死了。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它安静地沉在水里。它更安静了，我内心里感到一定有什么东西停了下来，虽然这只是一条小金鱼。比如，这小小的鱼缸，我肯定不养鱼了，接下来，我要倒掉小鱼缸里的水，让它空下来。这样，我的忧伤就能在这小小的鱼缸里一点点地飘散掉。
　　当小女儿看到鱼缸里只有一条鱼的时候，她问我那一条鱼呢？我有些麻木地说，死了。她闹着要我再卖一条。我是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我的身心禁不起这么多忧伤的侵袭。小女儿见我没反映，就不说话了。第二条小金鱼死去的时候，小女儿什么话也没说。小女儿很害怕我，以前我经常打她疯了似地打她的屁股。她是我的孩子，我以为我有权打她，打她就是教育她。关键是她还小，她不懂事情，我可以打她。关于她，我是有些话要说的。还是几年前的时候，我写过几篇文字，是关于她的，那时她刚学会走路、说话，我觉得她可爱极了，她随我母亲回到乡下的时候，我特别想她。后来，她慢慢地长大了一些，开始调皮起来，我觉得她不如以前可爱了，她不听我的话，按自己的意思行事，关键是让我生气，有时简直就是气愤，我便开始打她，打了她以后，就特别后悔，心里想，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子呢。然而，下一次生气了还是打，我就安慰自己，这是为了她好。其实我是想把她教育的至少象我这样子，我要她比我好许多。事实上，她有我想象中的样子比以前更远了。
　　这个小东西，我说的是我的小女儿，大多的时候是可爱的，她占据了我整个的心。比如，每次下班回来看不到她的时候，就先四下里找她，找不到的时候，就急急地问妻子。有时候，我甚至会无知地想：她要是永远长不大该有多好，她就会永远可爱了，她就永远不离开我了。她永远是我的孩子，这个小东西，会不会牵绊我的一生，看着她可爱的睡相，我禁不住这样想，并轻轻地吻了她的额。这个小东西，是不是有一天会带走我的一切。她长大后，她离开我后，我是不是会想她想得难以度日。到那个时候，我又会想起那些与她有关的小东西的，比如，小蚯蚓，小金鱼，还有因为这个小东西调皮得让我生气被我弄坏的她的布娃娃……在这些小东西的幻象里会有她的气息的。我孤独的时候，我会埋首于对这些小东西的回忆之中的，在那样幸福、可怜的日子里，我长久地低着头。我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小女儿正好去了乡下，与她的爷爷、奶奶在一起。现在，她替代了我在的位置，我的父母看到她比看到我还要高兴。我现在不再打她了，我害怕会把我的父母的快乐给打碎了。这样会使得我逐渐老去的心境骤然老去。
　　这一切小东西，正在一点点地吞噬着我的脆弱的内心。我的挂恋，在心间向外飘落，正慢慢地飘满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 [从小马蜂开始]
　　那只小马蜂肯定是在偶然之间爬进我的衣服的。当时我也不觉得，只是微微感到衣服里有些异样，就伸进左手去摸。突然左手好象有硌到了硬物上的感觉，然后是火刺刺的疼——我意识到我被蛰了。是马蜂，还是蝎子？我赶紧抽出手来，慌里慌张地脱了衣服，看到一只小马蜂在我的衣服里缓慢地爬着。因为对它无故入侵我的仇恨，我有些恨恨地把它给弄死了。我知道，我此举实在多余，根据我的知识，我知道它刚才对我实施了毕其全力的最后一击，它的生命也即将最终完结。
　　它对我的伤害真是有些厉害，先是一小会儿疼，然后一切异样消失，当天夜里，左手中指奇痒，我便在黑暗里用另一只手去抓，不长时间，中指肿胀得难受，从中指的上半截向下蔓延，一直到手背。几天里一直痒、一直胀。大约七八天才消肿，但依旧有些痒。十几天后，我左手的中指开始起皮，好象就是蛰了的伤口的出口。
　　那只小马蜂在无意识中侵犯了我的领地，在我无意识地用手去摸它时，它竟以为它受到了侵犯，然后它向我做出了它自以为是对我的致命一击，或许，它以为以它强大的攻势可以令侵略者毙命。显然，这是一种两败俱伤的自卫方式。这让我想起了一个词：宁死不屈。它用自己的生命代价捍卫着自己的尊严不受一点点侵犯。
　　细一想，我与这只马蜂的相互自卫竟有些悖论的意味。1、是我侵犯了它，还是它侵犯了我。我知道任何一个小的物种都自以为有理由在认为是属于自己的领地上活动，它是把我的身体当作了是它可以自由活动的领地，比如一棵树或者一块土堆，它是想在此做暂时的休息还是在此永久地筑巢，这实在荒谬。2、是谁取得了在这场互相以为是自卫的战争的胜利：从最终结局上看，这只小马蜂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而我只是一根手指受到了损伤，然而那只手指却要比那只小马蜂要大好几倍，如果是一只与我体积相差无几的马蜂蛰我一下，我想我会在顷刻之间毙命的，或许那样的蛰与毙命就是两个完整连贯的动作，没有丝毫的间断，干净利索，我会毫无知觉，因为巨大无比的伤痛不会给我任何反应的余地。
　　这只小马蜂用它的奇毒无比的毒液刺疼了我的神经。而它更用死刺痛了我沉睡已久的内心。从某种意义上，我更愿意把蛰看作一个词，而不是一个简单的字。在我生活的暗处，在我生命的灰暗点，总有那么一些小马蜂在时时刻刻地蛰疼着我，使我还不至于沉睡过去。我一直处在受伤与疗养之间，旧的伤痛还不曾好去，新的伤痛已经在暗处等待着了。那些伤痛犹如伤口的盐，使我时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只小小的马蜂蛰疼了我，它在我的身体的某个部分留下了伤口。我看到了一只小小的马蜂的生活或者生命竟是那样闪亮，我还在这个为我所敬的生命里看到了那个隐藏了灼灼光辉的词：蛰或者痛。那些闪电，在我的苍白的内心里轻轻地划过：任一个在我面前留下些微印痕的生命，都令我感激。 ［从一句话开始］
　　再次想起那只小马蜂留给我的伤痛的时候，室外正下着雪，我在读奥尔罕·帕幕克，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只要爱人的面容仍铭刻于心，世界就还是你的家”。读到这，我泪流满面。这让我想起了我曾经深深爱着的人，想到了那次刻骨的伤痛，那也是有些幸福的痛。某一段时间里，我与一位中学时期暗恋着的同学频繁地书信往来。我想，我有可能是单相思，我不敢把我的想法告诉她，即便是在信里，用笔写出来，那是需要勇气的。那个时候，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给她写信，想象着她收到我的信时、拆信、读信时的表情，以及，收到她的来信时、拆开，长久地看着她留在素笺上的秀迹。直到有一天，当我收到他的一封信，看到“我的男朋友”几个字时，我内心里有一种万念俱焚的感觉。“我的男朋友”那几个字，小小的，那么刺眼，就象刺伤我的眼睛的银针，然后再刺痛我的脆弱的内心。这事情，已十多年了，它依旧掩藏在我的内心深处。十几年来，她的面容依旧常入我梦，想亲近却又不敢走近。这个世界已经改变了许多，只是，在我的心中，她的容颜未变，我对她纯洁的想念未变。比起一只小马蜂的伤害，这个要深刻得多，它在我内心里烙下的深深印迹，是梦境中的温馨，是梦境中的无法遗憾。
　　我无法得知，世界还是不是我的家。外面正在飘落着的雪花，一次次把我覆盖，令我感受，这个世界里太多的伤痛竟是纯洁的挂牵。比如，那只小马蜂的坟墓就在我心。比如，我给我同枕着的人留下了温暖的伤害。
　　一点点地落满我狭小内心的，不再是窗外的雪，尽管，它已经飘白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