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傻姑的爱情

文/云舒 　　呜……，飞机来了，飞机来了，快出来看啊！外面传来邻居家根生兴奋的叫喊，顾不上许多，各家的孩子们蜂拥而出，一张张稚嫩的小脸，向天空张望。 　　这时候只要稍稍留意，人们总会发现住在二大爷西厢房的傻姑，也在手搭凉棚搜寻飞机的影子，嘴里还不停的念着：飞机来了，顺子该来接我了！可是呼啸而来的飞机转瞬即逝，碧蓝的天空中，只留下两道白色弧线随风飘散。飞机飞走了，孩子们也作鸟兽状散开，只有傻姑一个人依然还在门口痴痴地望着，好久，她才满腹惆怅的回到她的小屋。 　　其实傻姑原来并不傻，可是自从她住进二大爷家的那间西厢房，就开始变得精神恍惚起来，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而且经常自说自话，于是人们便喊她傻姑。 　　我的爷爷曾先后娶过两房媳妇，两位奶奶曾先后生下了五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这个女儿便是我的傻姑。爷爷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格外地珍爱，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摔着，衔在嘴里怕化了，只要是家里有的，尽可能满足。哥哥弟弟们也都是哄着让着，像宝贝似的待她。
　　傻姑在父母、兄弟的呵护下一天天长大，转眼变成了一个窈窕淑女了，人也出落得清水芙蓉般飘逸，只可惜娇惯成性，不懂得人情世故。 　　上门为傻姑提亲的人络绎不绝。爷爷左挑右选，选中了一个名叫顺子的年轻人，爷爷的理由很充分：顺子家就弟兄一个，家境比较殷实，没有平常人家的是是非非，而且他本人正在读大学，这在当时贫困的农村可是不多见的。 　　大概受中国几千年郎才女貌思想的影响，不识几个字的傻姑居然和大学毕业的顺子一见钟情，傻姑仰慕顺子的才华，而顺子喜欢傻姑的美貌。经过大见面、小见面之后，傻姑和顺子终于喜结连理。但因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缺乏应有的了解和沟通，他们的婚姻仅维系了十年便夭折了。 　　傻姑出嫁时，尽管家里穷，爷爷还是想尽一切办法备齐了嫁妆，最后，傻姑提出要一件旗袍作嫁衣，那年月，家里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旗袍对大多数女孩子来说不过是梦中的奢侈之物。但爷爷还是咬咬牙，卖掉了家里仅存的两口袋黄豆，满足了女儿的要求。 　　就是这样，傻姑对养育他的父母并不心存感恩，据说，闹洪灾那年，家里被子不够用，爷爷亲自到傻姑家去借，爷爷说，不要你的好被子，把你冬天打脚头的旧被给两床就行，傻姑看了看床头上几乎快摞到屋顶的被子，愣是没给，当时爷爷是流着泪走的。 　　婚后头两年，小夫妻的生活还比较美满，顺子大学毕业后参军当了兵，很少回家，偶尔小聚，就会有说不完的缠绵情话。顺子不在家的日子，傻姑虽然和公婆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因为傻姑经常回娘家小住，彼此之间局着一个面相，倒也相安无事。 　　可是没过几年，事情发生了变化。一方面，时间久了，傻姑好吃懒惰的性情进一步暴露，作为媳妇的她，不愿意伺候公婆，不愿承担家中沉重的家务活，还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和婆婆吵架拌嘴。还有一个重要的事实就是，傻姑和顺子两人结婚五、六年了，仍膝下无子。这无疑为业已存在的婆媳矛盾雪上加霜。 　　婆婆经常指桑骂槐，说傻姑就像桌子上的花瓶——摆设，受看不中用。傻姑从小娇生惯养，哪受得了这窝囊气？婆婆再骂的时候，她就会把门咣当一甩，回娘家去了，气得老太太半天缓不过气来。 　　每次顺子回家，婆婆就跟儿子哭哭啼啼：真是做孽呀，怎么摊上个这么个不肖的儿媳。在母亲的哭诉声中，顺子对傻姑渐渐地也有了看法，再加上长年不生活在一起，他们之间的感情开始渐渐出现裂痕，经常大吵小吵不断，这让傻姑很伤心。 　　后来顺子带着傻姑到一家大医院做了全面检查，一查才知道，傻姑之所以一直没有孩子，问题不在傻姑，而在于顺子，顺子他压根就没有生育能力！ 　　结果一出来，顺子就傻了眼，他觉得他们一家有点冤枉傻姑，可是作为农村的媳妇，他觉得傻姑也确实有点离谱，不温良贤淑，不孝敬父母，不会勤俭持家，这让长年不在家的顺子怎么能放心？况且自己不能生，可以要个孩子呀，或许有了孩子以后，傻姑会变得乖巧些、孝顺些。想来想去，顺子决定要一个孩子。他对傻姑说：我们要一个孩子吧，只要你能在家好好照顾老人和孩子，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 　　谁知傻姑却说：我不会因为你没有生育能力离开你，我也会学着和你的父母和睦相处，可我不会接受要来的孩子。 　　开始顺子以为傻姑可能当时想不开，毕竟要来的不是自己亲生的，傻姑从感情上可能接受不了。可是后来他又跟傻姑谈了好多次，傻姑还是说什么也不同意。经过一段时间的冷战，双方仍互不相让。万般无奈，顺子提出了离婚，傻姑居然没说什么就同意了，尽管在傻姑的内心深处，她还深深地爱着顺子，但是性格倔强的她居然还是同意了离婚。分手的时候，顺子突然觉得有点对不住傻姑，他安慰傻姑说：你先回去，等以后有机会，我会坐飞机来接你的。 　　就是这一句话，成了傻姑永远的期待和牵挂。于是就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就这样傻姑结束了她长达十年的婚姻，回到了娘家，十年中发生了很大的变故，疼爱她的父母已相继去世，兄弟们也都各自成家，好在还有父母在世时留下的两间西厢房，她没说什么收拾出来，就住了进去，从此开始了她一个人的孤苦生活。 　　顺子带着他的父母永远地离开了农村，就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傻姑一个人在西厢房的小黑屋内孤苦伶仃的生活。远在外地的大哥专程赶回老家，劝她趁着年轻再找一个合适的，亲戚们也都暗地里为他物色合适的人选，却遭到了傻姑的一概拒绝。她的理由只有一个：“顺子还回来接我呢！” 　　人们对她说那是顺子离婚时骗人的话，不要相信。可是傻姑就是一根筋，偏偏相信那是真的，她说她要等，等顺子坐着飞机来接她。 　　在漫长的岁月中，傻姑的执迷不悟遭到了周围人的一致反对，人们发誓对她的事再也不管了，她也不愿意再和别人交流什么，再也没有人在能够走进傻姑的内心世界。 　　白天，她下地干活，二亩薄田维持着生计；夜晚，她在昏暗的灯光下，纳着永远也纳不完的鞋底。逐渐地傻姑开始变得有点精神恍惚，经过那间小西屋时，经常传出傻姑自言自语的声音，且时哭时笑。特别在漆黑的夜晚，这种声音显得异常的恐怖，人们都非常的害怕，再也没有人敢接近傻姑了。 　　现在想来，傻姑当时或许正想起和顺子在一起的某一个细节、某一个场景，陶醉在对往事美好生活的回忆中，他在和她的顺子说话，外人怎么能听得懂呢？ 　　或许在内心深处，傻姑一直有一个隐隐的期待，期待有一天顺子会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会接她离开那间小黑屋，或许不是坐飞机走，坐火车也行呀，或者别的什么交通工具都行。退一步说，即使不接她走，来看看她总可以吧，哪怕坐一会儿就走呢！可是顺子终究没有来！在经过了无数次的等待和企盼之后，她内心的希望逐渐变得渺茫起来。没有人知道顺子究竟去了那里，即便后来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关于顺子的消息，也没有人告诉傻姑，傻姑也从来不打听，她所能做的，只是傻傻地等。 　　傻姑在一天天的等待中逐渐变老，心中的希望之火也逐渐的熄灭，终于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她熬不住了，在孤苦的等待中死去。 　　傻姑活着的时候形单影只，死的时候却很热闹。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傻姑是不能与爷爷奶奶埋在一起的，于是二大爷张罗着为傻姑找了一门阴亲。男方的岁数与她相当，早年就离婚了，前不久因车祸身亡，撇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傻姑的丧事办得很隆重，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除了我们一大群侄男侄女们在后面假装痛哭流涕外，还有死去的男人的儿子披麻戴孝，在前面打着幡，一路护送着傻姑的亡灵直奔他父亲的墓地。 　　走在送葬的队伍里，我忍不住想笑，我觉得这样的场面很滑稽，傻姑活着的时候，不愿意嫁给顺子以外的其他男人，更不愿意要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儿子，可是在她死后，活着的人却让她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合葬，而且还有一个她并不认识的男孩喊她娘，若是傻姑在天有灵不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