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外婆

　　我与外婆已好几年没相见了，奇怪的是我竟只是偶尔想起，不是那种很迫切的思念。 　　在我生命里最初懂得思念时我想的人就是外婆。那一年过年我8岁，父亲将我从乡下外婆身边接到城里上学，我深切地记得回城的第一个晚上我竟一个人在被子里偷哭了，这完全是一个孩子一下子远离最心爱她的人本能的哭泣.后来，我长大了有时会想：为什么我白天还是那么若无其事地疯玩，但是到了夜里周遭寂寞宁静时我才会因失去外婆温暖的怀抱而因害怕而寒冷呢？ 　　年幼的我对母亲是惧怕而又陌生的，我不明白那个在外婆眼里含到嘴里怕化了的宝贝竟让母亲动辄大声训斥.所以我在上幼儿园时小小年龄就百折不挠地逃学，往往前脚大人刚把我拖扭着送进幼儿园，我后脚就跟着跑回家.因为家里有外婆在，我生怕她趁我不在家回乡下了，有时母亲为了哄我临上学时往我口袋里放了好多糖果，我就坐在小朋友中间一个劲地吃，吃完了趁老师不注意又一个人溜回家了，为这我没少挨过暴打。每次我都是哭得撕心裂肺但是一上学又故伎重演，最后还是父母妥协，因为外婆说这丫头气喉长太要强，只有顺着她，要不可就强死了。 　　我又一次次地和外婆一起回到美丽的乡下，外婆剥花生种时我会在边上不停地吃掉她放在边上给我吃的小花生，嘴谗了就偎到外婆怀里哼几声，外婆就会从枕头下的手绢包里拿出一个水果糖和饼干什么的给我吃。外婆喂鸡鸭鹅时我就在旁边将小鸡小鹅追得满天飞，又高又大的鹅妈妈看到我就要伸长着脖子嘬我，吓得我一见到那只老白鹅就直往外婆身后躲.外婆到哪都带着我，她去菜园子忙活,我就在旁边捉蜻蜓逮小蝴蝶，有时会偷偷踮着脚把种在园角的好看的葵花籽盘子揪下来，待外婆发现时我早又手里握着一大朵不知是什么瓜的花，每每口袋里还装满各种小花。现在想来，外婆那时对于我的破坏也总舍不得骂我，也许骨子里我总也学不来乡下的孩子对于生长于斯的土地的花草无动于衷熟视无睹吧？童年记忆里乡村给我的感觉可能太过美好，所以长大后我一直以为那些浪漫与唯美的也只能属于乡村。 　　我喜欢农村有薄雾的清晨，伴着草香味的炊烟，渺渺的如披青纱样的远处那山那树。夏夜太热外婆就在屋外支好床和蚊帐，洗过澡后外婆就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哼着好听的调子伴我入睡，冬天下雪外婆就搂着我在屋子里坐火盆边将豆子一颗颗地埋在草灰里，一会我的嘴里就嚼着又香又脆的豆子．最记得雪后天晴时，外婆会找个避风又能晒到太阳的屋檐，在雪地上先铺上一层塑料布，放好椅子，才将穿着棉鞋的我抱到那儿去晒太阳．我一边趁外婆不注意偷着去够矮檐上的冰冻溜子，一边呼吓着不远处的飞来笕食的麻雀。冬天晚上没月亮会黑得不见五指，晚饭后各房叔婶们开始聚到一起有时会说那怕得死人的鬼故事，每每总吓得我大叫，这时外婆总是搂着我喊：“我心哎，不吓哦”而我就这样夜夜在外婆的搂抱里度过了我的童年。。。。。。。 　　一晃我已人到中年，而外婆也早让如霜的岁月染白了头发。 　　我最近一次见到外婆是她带着表弟去太平的二姨家，因为有大小伙子表弟在，我们家没那么多空床．那一晚我将外婆和表弟送到家门口的一家旅馆入住，又因为是夏天，旅馆老板不放心让外婆老人家一个人洗澡，让我一定要帮老人家洗好澡，外婆脱了大襟褂子，我才第一次正视外婆的身体： 　　干瘪下垂的乳房，膨松的肚皮，皱皱的枯树皮样的皮肤，佝偻着的身子银白的头发，可就就是这样的身体给了我母亲生命，而又得以延续了我的生命．年轻时的外婆也曾怎么样光洁美丽过，她的青丝也曾如我现在一样飘逸过。 　　想起外婆和我谈天时说过，她这一生大生过6个孩子，她十九岁生下我妈妈是长女。外婆小时家里穷，5岁便到了外公家做了童养媳，在那个夫权男权的社会里，脾气暴躁的外公对外婆是张口就骂，抬手就打。外婆曾对我说：“孙子，我这一生可是受够了罪。就像个男人样的活着，犁田打坝什么重生活都干过。” 　　外公早死，外婆拉大了儿辈们，舅舅夫妻出外打工包田，两个表弟又丢给了外婆．小表弟极其聪明却不好好读书，瞒着外婆中考最后还有两门课竟迷在游戏机房不去考试，等他爸爸将他的衣服全装入破尼龙袋要带他外出打工时才如梦初醒，哭泣着说要读书，可是已迟了，作为农民的父母能让孩子读书已是最大的奢侈，还有闲钱让不用功的孩子去买高中？外婆对我说这些时眼红了她心里有多难受，她怎么不希望她的孙子以后有个好出路？长大有出息？ 　　大表弟读书很出色，但头年高考志愿没填好硬没有走，外婆过后和我说：“现在孩子真不懂事，他那哪是复读？是生怕他老子钱挣得不艰苦” 　　也就在那一年，老公经常出长差，我一个带着才上小学的孩子在家，白天晚上对着几百坪米的几层楼的大房子怕得要死。 　　有心想让外婆来陪我，但是总不好开口，只是不停地打村里人家电话给她老人家。其时，外婆也只一个人守在乡下的屋子里，为大表弟作着伴读，大表弟在镇上的中学住校，每个周末回到他奶奶也就是我外婆身边要一些钱带走一些咸菜，还有换洗干净的衣裳。我的电话让外婆心急，在安顿好表弟一周的需用之后，她到我家来陪伴我了，可是此时的外婆心中最疼爱的大孙女却变得很喜欢管着这最亲的奶奶了．早上，我给外婆买她最爱吃的油炸大饺，却又规定她老人家一餐只准吃几个；走路是恨不得跟在身后看着生怕老人家会在家里光溜溜的地板上摔倒；不准外婆上楼理由是怕她上下楼梯别崴了脚；我们小时外婆一到我们家来就有着总也做不完的针线活，现在在这小丫头家竟找不到针和线？无奈，外婆就整天呆在我家厨房里将所有的厨具洗刷得雪亮，也只呆了几天，我老公就出差回家了，外婆第二天便急着要回乡下，我和老公一个劲挽留也是没用，只好依着她将她送到回家的汽车，汽车走老远了，我心里不知怎么的竟回想起小时和表妹的争论，“这是我家的奶奶”“不对，奶奶是我一个人的，我的”我这个好强的城里表姐竟揪着小我两岁的表妹到外婆面前评理，不用说外婆是偏着我的，奶奶喜欢长头孙，这是外婆的口头禅。现在想来以我从小的霸道性格不难反观外婆对我深深的宠溺。 　　外婆有时在和我闲谈时会说：“你和你妈都有着好福气，遇到有好德行的男子汉”我父亲对我母亲的好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而我最初和老公恋爱时却遭到家里激烈的反对，那些日子我和母亲关系到了剑拔驽张的地步．有一天外婆从乡下赶来了，我将老公带到外婆面前，老公亲亲热热地叫着奶奶，而我外婆也几乎立马喜欢上了这个她未来的孙女婿，后来外婆对我说：“奶奶这一大把年纪不会看错，这孩子是本份忠厚老实人家的，家里穷一些怕什么，你们两个以后好好过还怕没好日子？”后来，我的生活也正如外婆所说的那样。而这一切人世沧桑得真知的大道理竟是出自我那只进过扫盲班识得几个字的外婆口中。 　　我怀孕时外婆拎了几只她自己养的老土鸡来看我，她摸着我的肚子说：“要是生个男孩子就好了”我敏感地对外婆瞪着眼：“生了女孩子也是我自己养”外婆连连和我解释这是我心里这样想着：“小明在家是独子，生了个男孩儿不正好”我无言，其实谁心里不是这样想着呢？只不过外婆说出了人人不敢在我面前说的。 　　我的儿子会叫外婆老太了，可他却并不像我小时那样亲着粘着老太，对于这些我并不强求，就像一份感情有时也只属于一个人与另一个之间私密地亲亲独有。 　　现在外婆已让在常洲打工的小舅接到身边去了，老人家终究她思想里还是根深蒂固地要和儿子过的，好在小舅是很孝顺的。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外婆一个人年龄大了呆在乡下老屋了。外婆初到小舅那儿我有时还打电话过去和她老人家说说家常话，后来，这几年因事业情感的波折不知多久我竟奇怪自己有一些日子竟完全想不起外婆，但是我与外婆的美丽的血缘亲情却也终是放在心底最深处最柔处时时相互牵牵挂挂，爱意永恒． 　　静下心来，那些曾与外婆共处时的点点滴滴如潮涌起，常让我一个人独坐沉思微笑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