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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木乡读树之:油桐树

2021-12-23抒情散文官舟寨
三月是我们山里孩子欣喜的时节,我们把它当节日过。花开得多,这好像不大入我们的眼,我们关心的是山上开始有美味可食了。一些山中美味让我对油桐树产生好感。对油桐树最初的认识、产生好感和形成记忆,来自油桐叶。油桐叶像一些飞机常常给我们兄妹带来惊喜。……
  三月是我们山里孩子欣喜的时节,我们把它当节日过。花开得多,这好像不大入我们的眼,我们关心的是山上开始有美味可食了。   一些山中美味让我对油桐树产生好感。对油桐树最初的认识、产生好感和形成记忆,来自油桐叶。油桐叶像一些飞机常常给我们兄妹带来惊喜。奶奶从竹篓里拿出一个油桐叶包时,我看见的是一架飞机飞来,这不是我诗化了它,在我眼睛里它实在是漂亮的运输机。奶奶把它折得太好看了,圆润的身子,还有油桐叶柄伸展成的翅膀。奶奶还来不及从身上解下竹篓,它就变戏法似的从竹篓里飞翔出来,停泊在奶奶的手掌上。我觉得奶奶的手掌好宽好大,竟然能够做飞机坪。事实是:奶奶是小巧玲珑的,奶奶的手掌也自然小小巧巧。   “牛伢,秀妹,水伢……”善于唱歌谣的奶奶,像唱歌一样叫着我们兄妹的名字,却只有这么简单的歌词。在这简单的歌词里头里,我听到了最为丰富的内容,奶奶对我们兄妹所要表达的全部意思都在其中了。   奶奶解剖了这架运输机,它的货物立即毕现而出,鲜红的泡!官舟寨里称之为泡的东西是一些莓:草莓、三月莓……这些实在是一些抵不住的诱惑,我们一拥而上、抢而食之,一下子全部被我们兄妹三吞两咽完了。许久过去,仍是津汁满布嘴里,甜味令人沉迷。看着我们吃得这样高兴,奶奶笑得比我们还甜。奶奶幸福地久久看着我们的那眼神,叫我始终难忘,至今如在眼前。   爷爷与父母也是这样经常从山野带来一包包泡,让我们兄妹享受着山的馈赠。由此,我对油桐叶与美莓的感情一样深厚,对油桐树的的感觉就是一片又一片阔大的叶子做成运输机承载着山珍飞向我和弟妹。   油桐叶带给我们的还有荞粑。这荞粑古时怕是用荞子做的,所以叫了这个名字,后来才改用糯米。我们官舟寨制作时在糯米中加入一种叫五月蒿的野菜,荞粑便黑乎乎的,软而易咬且韧而耐嚼,微甜而淡香。那时粮食少,米饭往往吃不到,常常饥肠寡肚,这荞粑是特别珍稀之物了,对我们极具诱惑,可是有限的一点糯米就算是好钢了,这好钢得用在过年过节的刀刃上,最能杀杀我们的饿喉与馋嘴。越是如此难以得到,便越是渴望拥有,从而越是显得珍贵。荞粑就是这么珍贵的东西,油桐叶也就一并珍贵起来。   我跟着奶奶去摘包荞粑的油桐叶时,心里确实有一种崇敬之情,像采摘什么仙叶。事实上,摘这油桐叶也不是随便的事,必须选择比较嫩、虫眼少的,不要那种铁壳桐的叶,要那种柿饼桐的。我问奶奶,为什么不能用铁壳桐叶,奶奶讲要得“铁暴肚”的。“铁暴肚”是肚子胀大的病,肝腹水之类。我问奶奶是不是因为有一个铁字,奶奶疑惑了一阵子才说怕是吧。我便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也不再去纠缠,便仔细观察:那铁壳桐叶像那手掌,“手指缝”大而多,不好包裹东西的;而柿饼桐叶却阔大如扇、圆圆满满,包荞粑舍此求谁?可是我不明白为何要让铁壳桐叶背上致命的恶名,不过我并不厌恶它,只觉得它令人敬畏,而柿饼桐叶更多一些亲切感。   从叶到干的情感,是年龄增长带来的,那时我能够上山砍柴且弟妹不需要带了。   那时山里柴薪多,大家都喜欢那些白栗、青冈、继木等结实的硬柴,而像油桐树这种“泡柴”是不大用做柴的,因为泡柴火力不大、冒烟太多、不经烧。所谓“泡”就是轻飘之意。油桐树老死了,就慢慢在山上朽烂,在这个过程中,慢慢长出木耳、冻菌。每次上山我都特别关注那些腐朽的油桐树,倒也能不时有所收获。木耳、冻菌这些油桐树的耳朵可好,一簇一簇的,采回来做菜吃真的是香甜。现在从农贸市场买来的那些木耳、冻菌,很大,不像耳朵,像扇子,却淡而无味。那时,人们还不晓得种菌子,山上油柚树也不是凡腐朽的都长菌子,那就只等着运气好在山上碰上那些山的耳朵。   让我自豪的是:我们家大门口有一个篱笆桩是油桐树,年年秋冬时节长出耳朵来,我常常摘而食之。这鲜木耳生吃是极有味的,脆而有清香,像那脆骨。我是将之当做肉食吃的,那时一年到头很难吃到肉,这鲜木耳也真的吃出了些肉味来。后来,那根油桐树桩完全烂掉了,木耳也就没能再长出来,我却不死心,仍时常却看看有没有奇迹产生,结果最终没有。我想了一个办法弥补,另劈了一块油桐树插到那个位置,可是上天没有这么特殊照顾我,木耳始终没有长出来,心里不免遗憾。便呆呆地怀想那块能长木耳的油桐树。   上学后,每年都要搞勤工俭学,小秋收假是一定要放的,不是让每个学生平白无故地玩,常常是按年级分配了上交油桐子的任务,大多在6-12斤。学校创收不能扰乱了各生产队的正常生产,得各生产队茶桐籽摘捡完毕,经大队批准方可,这就意味着我们是去捡漏。   我们三五个结成伴,背着竹篓,带着剥油桐籽的铁钩,还带上几个红薯做午饭,去那些野生着零星油桐树的坡地或山沟寻找油桐籽,每人拿着一根树枝,尽量选择人迹罕至的灌木杂草丛落叶中仔细找慢慢掏。因为生产队在采捡桐茶籽季节,按上交的桐茶籽数量记工分,所以这样的“处女地”实在很少,我们一天捡不到多少,可是脸和手常常被荆棘挂花。当我看着别人的花脸笑时,别人也笑我脸上的花,我们一笑脸上挂的花让我们更痛,想忍又忍不住,这叫痛而快之。我们想出别的方法来增加收获:一是挖老鼠洞,山鼠为了过冬,常常储藏了不少桐茶籽,比较大的可以挖出来好几斤来;二是去油桐树上打那些没有落下来的残余分子,但它们往往居于高危之枝,有些危险,父母不让我们做这样的事,我们常常背了父母,砍了细长的树做了打油桐籽的杆子,爬到油桐树上清扫残余,不达目的不下树。如果运气好,篓子装不下了,我们便把捡到的用所带的铁钓剥好,再去捡。任务是要确保完成的,如果超出任务就可以分出一些交生产队,帮父母挣些工分。   冬闲时节,我们官舟寨是不猫冬的,寨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参加剥桐茶籽。山与田分到户管后,各家就围坐在火箩上剥。剥桐籽还得使用钩子,熟练了,一剥一颗,像机器一样准确快捷。一家人烤着火,说着家常,手上不闲着,这也蛮有趣味。   爷爷说,是油桐树救了他的父亲文达公,救了我们杨家。这其实是爷爷常说的话题,但爷爷每次说起来都像是第一次说,一点也不厌倦。爷爷说这话的时候,停下了剥油桐籽的活,握着油光红亮的长杆烟筒悠闲地吸着烟,像说别人的事那样不咸不淡,随着吧答吧答的响声,一股股烟雾从他的嘴里喷出来,把他当做一首诗要为之增添朦胧的意味。   没办法,说到这里先得讲讲油桐树之外的话,这也是爷爷经常说的故事。   文达公因做木材生意一败涂地,家里一贫如洗、泣米无存,几个儿子饿得肚子里孙悟空大闹天宫。这时候,官舟寨来了宝庆兄弟两个。宝庆兄弟穿得不算太差,至少不是衣衫褴缕,看起来人也很精致。他们一路行走,疲惫和饥饿已经成为最大的包袱与敌人。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也许只是一般的机缘,他们走到文达公的门口讨点吃的,文达公见到这两个倦意满身的陌生人,不曾犹豫就招呼他们进了堂屋,叫妻子倒上两盆热水让他们洗去一脸灰尘和疲倦,然后又倒上两杯热茶。算是他们运气好,几天不开锅的文达公今天借到一点白米,煮了一鼎罐稀饭,三个儿子眼睛鼓碌碌地盯了一个时辰的稀饭鼎罐了,正要开饭,他们兄弟二人就来了。什么是机缘?这就是了。不需要说什么,也不分自家人还是来人,一人一碗稀饭。文达公满脸歉意地说:没办法,家里穷,实在没有其他吃的,这也是今天借到了点米才有的,好几日,鼎罐都不挨过火了。   文达公常教育子孙说:不管是人是鬼,进了屋就是客人。这不是说着好听的,他严格地这样做着,此前,此时,还有此后。   兄弟二人很感动,连声说太感谢了太感谢了给你们添麻烦了给你们添麻烦了。说这话,他们是真诚的。一路上,他们遭受了不少白眼,也有许多人拒绝瘟神一样拒绝着他们,怕他们增加麻烦。而在这里,有回家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们眼泪就要流出来。   为了不让主人难堪,他们掩饰着饥饿,尽量慢喝一点,并尽量与主人说说话,当然这话也有想报恩的想法:我们来的时候,在路上注意看了看,隔这里3里路的地方,就是爬一个大坡的那里,有一个峡谷,那里头有很好的青石板岩,开出来可以赚钱的。   是么?岩石怎么赚钱呢?   青石岩相当坚硬,做成什么,几辈子人都可以用,可以做成碑、磉、磨、臼、碾子。   这倒是,可是我们没那个技术。   我们就是宝庆的石匠啊,你看这里有没有富裕人家要这些东西。   有手艺,还跑到大老远的山沟沟里来,肯定是在本地犯了事,躲到山里避祸来了。这是谁都想得到的,也是谁都认为要提防的,文达公不管这些,跑到地主蒋荣早家去问要不要这些石头家伙,说你不满意,我不要钱的。   蒋荣早想了想,说好,先包你们吃饭,做得好,不会少了你们工钱。蒋荣早对文达公格外开恩,是因为文达公为人格外好,在官舟寨及其周围有着良好的口碑和影响力,地主另有所图,那就是要照顾穷人文达公,进而笼络所有穷人的心。   跟蒋荣早家做了石头用具,之后又跟他的家族做建祠堂所用的石料,文达公便跟着宝庆石匠兄弟学会了石匠手艺,也慢慢积了点小钱,买了一点山,山上栽上了“三年富”油桐树。   这“三年富”,只需三年就进入盛产期。真是老天护佑,连年风调雨顺,油桐果特别结,文达公的青石用具也是供不应求。   文达公还过账后,积了些钱,陆续置买了些稻田和山地,我们家才过上了有饭吃、有衣穿的日子。文达公因此很喜欢油桐树,也种植了不少。   也是因为这个渊源,爷爷常常说起油桐树,父亲也常常说到它,现在我也不时说起它来。                     2007年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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