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水墨山街（组曲）

花铺台 ??春天里，吐露一蕊一蕊娇红。夏日里，垂挂一团一团嫣红。秋风中，摇晃一缕一缕明红。冬霜下，启绽一枝一枝醒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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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一朵红红的日子，一桠一桠红红的季节，还有那些紫紫的日子黄黄的日子，还有那些粉粉的季节白白的季节，莫不是个挨个地藏在花盆中的么？莫不是脚撵脚地行进在铺台底下的么？天幕一开，鸽哨一响，太阳一露，它们就准准时时地登临铺台上岗值勤了，它们就时时装装地面朝街心展示风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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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这里展览。季节在这里展览。鲜鲜艳艳的日子，明明媚媚的季节，一瓣一瓣，从这里绽开去，一晕一晕，从这里洇开去，弥漫在对门的房梢角上，氤氲在阶前的柳树枝上，浸润在街心的青石板上。古老的山镇，被妆扮得青青春春。一天一套青春，天天十八岁的青春，山镇，再怎么憋也憋不住那一份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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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够了街尘的镇里人，闲来往这边一望，眼睛就鲜鲜亮亮了。鲜亮的眼睛望向别处，视野里便多了好些亮色，添了许多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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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街的山里人，走拢这儿瞟一眼，心头就生出了一份亲切：山里野生野长的山茶花，杜鹃花，迎春花，街上人原来也看重呢，一棵一棵小心地“宝贝”了，仔细地伺候了，做摆设呢。我们也不可把那天生地造的小花小草瞧小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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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多了，看得久了，来来往往的赶街人便“看”得了一蕊一瓣的心思，世界原来这么好看！吃些苦算什么，吃些亏怕什么，苦呀亏呀就比如那花盆中的泥土，积得厚了，沤得肥了，花也就开得更好看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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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的花，好看的“世界”，是主人在后园栽培的呢。去过那后园的人出来形容说，那里并不咋个好看，秃枝戳天，败叶洒地，根根球球堆了一旮旯。不知主人怎么一打整，就有几盆想开想开的红白骨朵排在园门口了。主人指指点点，这一盆是明天的光阴，那一棵是后天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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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阴阴晴晴，天时暑暑寒寒。无论怎样的日子，无论何等的天时，一盆一盆端上铺台，一枝一枝绽放开来，无不明明艳艳光光鲜鲜。明艳的花枝，光鲜的铺台，外来人将它看成山镇的“镇徽”，本地人把它当作小街的“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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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铺台里面，鹅蛋脸一位女子蹬架缝纫机，轧轧轧轧，晨也在响，暮也在响。对门的瘪嘴老太太，说是女子在缝时光哩。日子一天一天缝起来，季节一个一个缝下去，女子的手下，就曳出了一串长长长长的花链。
瞎皮匠 ??“硝”出的羊皮，一张一张，又柔又韧又耐磨，横在床上当褥子，比海绵还安逸，“竖”在身上做褂子，磨碎几百个日头也不会起麻瓤通洞眼。这便是瞎皮匠的绝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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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羊皮的瞎皮匠，在自家铺台前面摆块门板，双脚站上去，探一探方圆尺寸，便运出浑身力气，将那捂熟了的皮张翻来复去放劲踩鞣。白花花的羊皮，面团儿似的，一会被卷成筒状，一会被折成方块，卷它折它的那双脚，竟比人家的手还灵巧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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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皮匠的一双手，则稳稳地扶在铺台上。日复一日，那铺台被他的手掌磨得光了又光，抹得亮了又亮。早些年，公社广播员上街来，隔壁的大妈手搭凉篷望望她的小皮鞋，又瞅瞅瞎皮匠的油铺台，嘴巴就噜出一个评判：还是那铺台更亮堂些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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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皮匠瞎的是眼睛。从他脚下伸出的路，却一点不瞎呢。到江边去泡羊皮，脚步蹬蹬蹬如他的铲皮刀一般风快，半拍也不迟疑。哪里嵌个坎，一脚落下去正合适。哪里横道沟，一撂脚刚好迈过去。手中的拐棍，不往下拄地，只是蚊帚儿一般左右横扫，“扫”开那些不知让路的牛马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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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瞎皮匠将眼力变成了听力，藏在耳孔里。世上有望远镜，瞎皮匠有听远耳哩。男女老少，只要挨拢过一次，下回再遇上，隔得三步远就听准了是谁在出气。来请他“硝”的羊皮还没拐过巷口，他就听出了是山羊皮还是绵羊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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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住在镇上，瞎皮匠的户口却结在红薯地头。那年他被牵进生产队的院坝里去开会，队长劝他割掉资本主义尾巴，他拐棍一横就怒吼：莫以为你们当了牛鬼蛇神，就神神气气了，默着瞎老倌，遭你们变成了四脚着地的尾巴东西。来，割呀！刀子不快就派人去拿我的铲皮刀！说着，手就摸向裤带子，吓得“牛鬼蛇神”立马收了“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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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羊皮硝鞣的日子，瞎皮匠的锅里也就飘散了腥膻味。邻家听不到他跺羊皮的嘭嘭声，便来将他请去，帮忙撕包谷，剥花生，吃饭时候也就“顺便”请他端个碗儿。端罢三遍碗，瞎皮匠抹抹嘴就“多谢”出一串当年的赶马调子。调子还在山溪里漂着半截，他又在主人的笑声中问起厩头甩着几根羊尾巴，啥时剥羊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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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进来的人造皮，越来越光生，越来越滑刷。哪天开始的，镇上人不大爱垫羊皮褥子了，不大兴穿羊皮褂子了。李家王家宰了羊，皮子刚剐下来就被人收去了山外。偶尔有人送张羊皮来，瞎皮匠就将它“硝”得分外仔细。心头默着，趁手脚动得，多为镇子鞣出一些绵软，多让镇上人家垫几日乡土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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