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三条河

　　　　　　　　　　　　　三条河 　　　　文/刘德福 　　我和妻子同时看中了这套房子，虽然远离上班的学校，可是，它的客厅落地窗外有一条河。 　　无非是江南最普通的水，却引起了我们这么大的兴趣。实在的说，关上窗子，拉上窗帘，里面的灯饰装得漂亮一点，有河与没有河有什么区别？任何外在的水，如果不从心里流过，也只是别人的风景。可我固执地认为，窗外的河流是一种流动的意味，和房子是一个整体。忙碌的我们，其实根本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关注这条河。我在北方长大，与河的距离是相当遥远的。在北方，夏天，暴雨过后，河水暴涨，成了山洪，冬天，又成了冰的世界。那里的水给人一种粗砺的感受，没有灵动，没有意蕴，河水是无法走进我心田的，我只能远远地看着暴躁的大水或咆哮成为浪子或冷漠成刀客。莫非来到江南，为的就是要在我的窗前呈现一条河。 　　冬天的早晨，我看到许多人在河边洗衣服，我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我的手指和河水刚一接触，刺骨的寒冷瞬时袭遍了我的全身，难道和南方的水亲近也需要修炼？那是一种深入的冷，可是，过一会，我感觉到了温暖，一种缓缓的温暖从手指开始向上攀缘。这就是江南的水，用软软的情感袭击你，让你在品味中感悟一种温暖的冷寂。北方的河水是拒绝参与的，它冷漠到了结冰，告诉你生命只存在两极，要么刺骨的冷，要么冲撞的烈，这种驰骋两极的霸气滋养了豪放也成就了简单。只有江南的河水于温和中包孕骨感，于冷寂中蕴涵温情。 　　除了河之外，越过一段杂草丛生的开阔地，我的窗前还有一条河，那是由车流组成的河，叫通途路。这是连接海港的一条繁忙的运输公路。真是一个好名字，谁不想在自己的心中流过一条叫通途的河。坐在我的客厅里，我可以听到各种车的隆隆的马达声，如船桨激起的浪花的呢喃。夜幕下，我看到公路两旁的灯盏，成了一条凝固的岸。缓缓移动的车流，就是一艘艘船。当我将这条河也纳入我的房子的时候，我知道，我的生活展现了一种膨胀的趋势。大地苍凉而贫瘠，市声嘈杂而扰人，往往奔波后留下的只是时间和风在河床上流淌。一段段鲜活的生命体验其实就蕴涵在你的房子的窗前，有时静默，有时与你独语。你不能说，这两条河与你的生命感觉一点关系都没有，当你因为两条河而选择一所房子的时候，你就为你的生命选择了流动。 　　在清晨将至之时，路上的灯火熄灭，天空还在黑暗中，我的河卸下了盛装。是啊，任何一条蓬勃的河流都有疲倦的时候，这就是所谓的丰水期与枯水期。只要相信明天的夜里，那些冲劲十足的车辆还会流淌成一艘艘航船，我的生活里就有盛开不败的浪花。不要以为这些车辆只是一闪即逝的过客，它们隆隆的马达和我的心跳是和谐的乐章。在寂寂的夜里，我能感觉到这条繁忙的公路和我的脉管融会贯通的过程。 　　每一次坐在书房里，透过雕刻着甲骨文的玻璃窗，我都能感觉到另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河涛声滚滚，溅起一室的书香。书架的夹板是两岸，我是船夫，而一本本著作就是一艘艘船，语言文字就是一朵朵诗意的浪花。当然，从少年时候起，我的脑海里就逐渐有了一条河。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总是准时地站在村口大树下听广播喇叭播送刘兰芳的《杨家将》，如醉如痴，让枯寂的生活充满了快乐的浪花。后来，我拥有了学校的阅览室，县城的图书馆，工作后，我也开始订阅自己喜欢的期刊，不过，只有今天，我才真正拥有了自己的书房。其实，一种文字的感觉一直在我的灵魂里游荡，只有当我为这些文字找到一个宽敞的家的时候，我才为它们流浪的情感锻造了坚实的河岸。每天夜晚，我都能感觉到文字攀上雪白的墙壁，在我的天花板上悠闲地散步，变成河流上的云朵；在我的地板上奔腾咆哮，流淌成一条激昂澎湃的大水。这如丝绸一样的黑夜，因为有了蝌蚪一样的文字，我的寂寞的心灵就会燃烧成火炬，照亮自己，也照亮我的道路。鲁迅讲，“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我是躲进一条文字的河流里，这里没有晨昏，没有冷暖，没有世俗的悲喜，只有生命的敞开与浮沉。我站到了河流的船上和世界对话，我有了我的立足之地。过去我总是觉得自己是委屈的，是那种把自己总是当作珍珠好象被埋没的那种委屈，可现在我也不把自己当成泥土了，我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渔夫。我知道了为什么我喜欢河流，“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喜欢流动，仁者喜欢沉稳。我的生活一度是凝滞的，在一个物质的狭小的圈子里觉得满足觉得浮躁，当我向往江南的水，或者说是向往江南水的流动清澈的时候，我似乎才找回了真正的自己。生命需要一种流动的情怀：在流动中呈现舒缓的姿态，在从容寂静的氛围里使精神成为生命中的一个船桨。失去了家园的人，没有了庇护，没有了驻足的驿站，没有了可谈的挚友，可是，幸运的是我拥有我的河。这条河抽象而又具体，它不是一般人眼中的观光之地、安静之地和玩赏之地，而是我的劳动之地、生存之地。这条河上面的泛舟之夜和我白天的课堂教学息息相关，和我的谋生之路息息相关，当然也与我的生命愉悦与我的精神成长息息相关。 　　我曾经在旅途上漫游，如今是在河上漂流。这不只是一种虚幻的感觉，而是一种真实的行走。我能够记得我的思想与情感在一本本书上停留的场景，那是一个个迷人的港湾。书本中历史的风暴，人生的波涛，都使我的生命有了焕发和充实的感觉。也许只有在这条河上我才能得到最后的完满，带着真实的痛楚和欢娱安顿下自己。在这水气弥漫的江南的夜晚，我的生命中同时拥有三条河，我的激动才变得具体而真实，我的渴望才有了可以驰骋的平台。说是三条河，实质是不同性质的水。河流之水，丰沛充溢，带着江南特有的氤氲弥漫；车流之水，辉煌而充满力度，在寂静的深夜给我冲荡的动感；文字之水，裹挟历史文化的内涵，引领我的灵魂在庸常凡俗的时空中给自己找到一个落脚点。 　　我为什么这么急切地寻找一条条河？为什么把生命这么诚挚地托付给一条条河？因为那种流动的感觉，那种澄净中蕴涵深沉博大的气质，那种无休无止地奔向海洋的热望时刻感染着我。万物有灵，我觉得和我的房子相关的河流都在启迪我，给我一种细腻的感应，让我潜蕴在肉体底层的灵魂的焦灼与渴望有了回应的影象。时光可以剥蚀山脉，时光也可以吞噬一个人坚卓前行的勇气，我也时刻感到一种向后拉扯我的力量，但是，我有了一条条欢腾的河流，一条条走进心灵的河流，我就无所畏惧了。静静的午夜，我独自品味欢畅的车流的舞蹈，我独自漫游文字组成的长河。

　　尘世里，我是一粒人，灵魂中，我是山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