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天若有病天亦老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唐婉估计该是怀旧症，落得个郁郁而终，还是陆游的心理素质好，即便“一怀愁绪，几年离索”，也能保养不坏之身，成为为数不多的高寿诗人之一；“入门闻嚎啕,稚子饥已卒,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无能如杜甫者，中年便“百年多病独登台，潦倒新停浊酒杯”，积泪成疾的人一般消化系统不好，杜甫多半因消化系统的慢性病而终；“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掊净土掩风流”，林妹妹这样聪敏又薄命的注定要患肺病，脆弱的咳嗽，在每个潇湘月色下像小拳头敲打着宝玉的心脏，“秋光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哪堪风雨助凄凉……”写这诗的女子吐血死去，还有茶花女玛格丽特，小说中的女主角多患肺病，据说肺病是一种美丽的慢性病，因为它可以使病人面带桃红。据说肺病还是作家、画家等艺术家容易罹患的一种疾病，鲁迅如此，林徽因、萧红亦如此，我猜测曹雪芹亦是。 　　真的，谁的体内没有潜藏的慢性病呢？我们能够知道它的名字和因它而疼痛的地方，却不知道它的起因以及具体的时间。看看周围的人们，有的颈椎增生，螳螂似的转头、扭颈；有的痛风，手臂在抬起来的时候会发生不能控制的颤抖，有点像帕金森氏综合症，但终生禁食水产动物蛋白；有的温度下降一度就发烧，温度上升一度也发烧，对感冒病菌的免疫力等于小于零；有的陷入情欲相思成疾；有的患了自我陶醉症……种种生理和心理以及行为上的慢性病使我们很投入地进入了自己的角色，禁食甜食，禁食脂肪不过是口腹之患，最可怕的是心病，它迟钝而准确地毁了我们的一生。 　　我们还幽默地称呼某些患者，比如：
　　“有病!”
　　“脑子进水了。”
　　“差一锨煤。”
　　“缺心眼儿。”
　　“猪!”
　　“停床的停床，撞尸的撞尸。”
　　…… 　　我最近最爱用的句子是：“脑子让门挤了。”其症状大约相当于难产。 　　我们有时候并不太了解自己罹患了何种慢性病，我们有时甚至希望自己有点病什么的，像《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烟鹂，情愿留着这点病，挟以自重。 　　我患过不止一种慢性病。 　　去年以前，我食欲不好，茶饭不思，弄得跟莺莺怀春了似的。什么都吃不下，什么东西吃一点就饱胀难受，一天只吃一点点花生米，这花生米还是像吃药那样数着粒吃，到了最后，水都喝不下去。我怀疑得了绝症，给自己的悼词都写好了，去查了肝脏和胃，竟无异常。于是服用吗叮林之类，无效。也算有医缘，再去医院门诊，医生只问了问症状，说，是慢性阑尾炎。吃药一周，痊愈。纠缠我将近5年的慢性病一周治愈，这是慢性病治疗的一个奇迹，合该我幸运。 　　但是我的另一样慢性病就不那么幸运了。20年后，我发现我抑郁了，我不相信这个真相，就像二十年前我不相信我患了神经衰弱。抑郁型神经衰弱。这似乎是个很光荣的病，崔永元，老毕都很严重。 　　但是我真的抑郁了，我不是赶时髦。 　　我入睡困难，每晚需用3个小时来入睡，合眼即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死人活人，鬼怪精灵，前生今世悉入梦中，醒来只觉脑如泥浆，混沌不开。即便睡着之时，有人哭闹，路上驶车，大声关门，雨夜蛙鼓，皆为此醒来数次。今年以来更觉精力不济，容易烦燥郁闷，表情冷漠，做任何事都缺乏愉快感，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一个喜欢搞笑的人会慢慢变成一个悲观的、懊丧的人。 　　病痛使我们深深地了解了自己，使我们发觉，看似百炼成钢的我们，无一处不脆弱，无一处不麻烦，无一处不是不堪一击，但有时我们并不因此爱惜自己。 　　慢性病大多难以根治，他们说，三分病，七分养。他们还说，你不必太意，你不必隐瞒自己，大地迎春雷，别再徘徊沉寂的心灵，那只是一首歌。一首老去的歌，而衰老正是每个人正在罹患的慢性病，它没有任何有效药物，也得不到任何修复。 　　忽然草长莺飞，忽然黄叶飘零，忽然金戈铁马，忽然银笙玉笛。倒不若长歌短赋，抛撒些闲恨闲愁。曲槛回廊，消受得好风好雨。嗟余蹙蹙，四海无归，跳死猢狲，终落在乾坤套里。且向危楼眺首，看看看，那一块云，是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