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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立 碑

2021-12-23抒情散文段成仁
立 碑文/段成仁今年十月六日,妈打来电话,说家里的核桃已经卖了,过几天,大哥要来我所在的小城里给老祖和祖太买两堆坟石,到时,要我去帮大哥的忙。我忍不住想说,妈,这一天你等了好几年了吧,嘴里却答应着,会的,我一定会的。放下电话,我想起了一些关……
             立 碑
               文/段成仁
  今年十月六日,妈打来电话,说家里的核桃已经卖了,过几天,大哥要来我所在的小城里给老祖和祖太买两堆坟石,到时,要我去帮大哥的忙。我忍不住想说,妈,这一天你等了好几年了吧,嘴里却答应着,会的,我一定会的。放下电话,我想起了一些关于给老祖和祖太立碑的事来。   爷爷三十二岁时,扔下父亲四姐弟走了,家里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爹的肩上。当时,姑妈已出嫁,我妈和二婶都已娶到家中。爹办完小叔入赘杨家的婚礼后,二叔提出分家。爹说,你是小的,我出去吧。二叔和二婶商量一阵后,决定还是他们出去,让爹留守老屋。事情定夺之后,二叔在爹和全村人的帮助之下,在村尾建了新屋,另立门户了。分家之前,二叔家的堂弟已经在老屋出生,分家后,二叔家又添堂妹,可不久就夭折了。过了几年,二婶又生堂妹,二叔对堂妹疼爱有加,然而堂妹在十二岁那年不知得了什么怪病又走了。二叔前思后想,觉得这事有些蹊跷,请来村里的风水先生。风水先生端着罗盘眯着眼围着二叔家的屋子转了一圈,说,你这房向不合,要重修,把房向挪一挪,另外,你母亲的坟有一角塌了,心须重修。这起房盖屋岂是说动就动的事,二叔决定先修坟,就跑来跟爹商量修坟的事。当时爹被供我和妹妹上学的担子压得焦头烂额,就跟二叔说,再过两年吧,二叔只好回家去等。在那段时间里,我大哥的头也经常痛,痛起来就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大哥是家里的顶梁柱,缺了大哥不行。妈很着急,就请了风水先生来一看,又看出了相同的问题:家里需要修坟。爹和妈商量,决定还是先将妹妹供毕业后再说。二叔等不及了,跟爹说,哥,我去找孩子他小叔,我和他先修爹妈(我爷爷和奶奶)的,等你宽裕些再给爷爷和奶奶(我老祖和祖太)修吧。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答应了。小叔家较殷实,他和二叔说干就干,到城里去拖坟石,请先生定了日子,没过一个月就把我爷爷奶奶的坟修好了。   从此,给老祖和祖太修坟成了压在妈心头的一块大石。她常说,人一辈子有三件大事:一是起房盖屋,二是培植儿女,三是送老人上山。现在,我和大哥都已成家,妹妹在外找到了工作,婚姻大事已不用过多地操心。老人呢,早已成佛,给老人修坟,是五十多岁的妈在以后的日子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了,这块大石在几年之内就让妈瘦了很多,头发也白了很多。我年关回家,妈不只一次和我提起修坟的事,但她知道我在银行贷款的事,总是说,等妹妹的书读完,等核桃丰收,就能修了,她那眼睛总是在火堂里昏暗了又明亮,明亮了又昏暗。如今,妈打来这样的电话,如何不让人感慨万千。   当拖坟石的车到来,从车上下来的却是妈,她从一汽红塔轻卡上下来,头发蓬乱,嘴角有呕吐的痕迹,我问妈晕车了?她说,好长时间没坐车了,路长,又颠簸。我又问,不是说好让大哥来的么,妈有气无力地说,你大哥话少,他来我不放心。同来的还有同村的一位表哥,他也是来拖坟石的,刚好和我家同包一辆车来拖。   到了石场,才得知没有现成的坟石,需先行订好,按要求打制。我恨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可以先来问了问,摸清情况,再让家里人出来拖。现在,是我的疏忽让家里人不得不再跑一趟了,让妈白晕了一回车。妈也无奈地说,这不怪你,你也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只好先订好,再来拖吧。然后妈从衣服里裳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来,递给我,说,石头的尺寸你大哥已经写在上面了,你看看,有没有错,我说,我也不知道,等我打个电话再给大哥落实一下。我拨通家里电话,问清了情况,就去跟石场主人交涉。妈跟过来,一再叮嘱我,不要搞错。等我说完,妈又一遍遍地叮嘱石场主人,要选好石料,要小心,不能有开裂的,不要有含有石英石的(老家地方的风俗,含有石英石的石头不能用来砌坟),说得石场主人头都点酸了,妈才离开。   我以为拖碑时一定是大哥来,但来的仍是妈,同来的还有村子里的那位表哥。我又气又心疼,我说,你晕车就让大哥来!妈说,你看,这一次我不晕了,儿女在外面,以后你们买车了,我还要经常坐车呢,锻炼一下嘛!我一时竟不知怎么答应妈。妈又说,其实,我是不放心,我想亲眼看这几堆石头拖到家。我沉默了,妈的心事我懂,我还能说什么呢!妈一块一块地清点那些石块,核对石块的数目,左右,花纹,让石场的师傅量准尺寸。直到没有一点儿错误了,她才直起腰来长吁一口气,我看见她那满是皱纹的额头上爬满了汗珠。然后她亲自看着石场的工人把清点好的石块一块一块搬上车,才把钱交给我清点,我付清钱后,她才带着疲倦的微笑上车而去。   由于路程极远,加之路面坎坷不平,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晚我打电话回家问妈是否到家,大哥吞吞吐吐地告诉我,出了点意外,说表哥家的石头平安无事,我家的石头却碎了两块。我心时里“咯噔”一下,忙问,妈呢?妈怎么样?妈没事吧!大哥沉默半晌,说,也没什么,随便吃了点饭,话也不说,就睡了,现在可能还没睡着,要不要我叫她。我说,哥你去看一看,要是妈还没睡,你让她来接电话吧。等了一会儿,听见电话那头妈微弱的声音在喊我的小名,又说,妈把石头拖坏了两块了,隐隐地像是有啜泣声。我赶紧说,那些路你又不是不知道,车那么颠,坏了也正常啊!妈又说,是你老祖和祖太生气了,她怪我们这么多年不给他们修房子。我说,妈,这哪跟哪,你别瞎想了,这纯粹是意外,是意外,退一步说,坏了,大不了再去让他们补打上两块就可以了。妈说,你表哥也说了,这是石场的工人上车时没把石头安放好,他家的是横着放,没坏,我家的是直放,所以坏了,你哥也是这样说,所有帮忙卸石头的人都是这么说,但我……妈说不下去了。我说,妈你别多想了,石头坏了已是不可改变的事,你多想也无益,你先去好好睡一觉吧,先好好休息一下,事情出了,总有解决的办法。别多想了,去睡吧,妈,去睡吧。妈还想埋怨自己几句,我说,先睡吧,先睡吧,一切都会好的。妈这才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却睡不着了,想起妈坎坷的一辈子,爹本来是入赘到外婆家的,但由于外婆家不缺人手,兄弟姐妹又多,而我家里的二叔和小叔又需要有人照管,妈毅然和爹一起回来到我家落户,承担起了赡养老人抚养幼小的重担。我那性情温和的奶奶跟村尾的二叔家住,脾气古怪的祖太和我家一起住,祖太从不上桌吃饭,她总是一个人在火塘边吃,每到吃饭时,妈总是先给祖太盛好饭菜,然后才来照顾我和妹妹,照顾好我和妹妹,她又开始喂猪,当猪开始吃食,妈自己才盛一碗,站在猪食盆边,边管猪,边胡乱地扒几口饭。吃完早饭,做完收碗,洗碗,关猪等琐事,她又拿起大筐,或扛上锄头,或拿上镰刀,上山去了。或采一筐猪草,或去挖一块地,或背一捆柴回来,总之,在我的记忆中,妈从来没有好好坐下来休息一下的时候。如今,五十多岁的妈只剩下这么一个心愿,谁都希望这件事能够顺顺利利,谁想到竟出了这叉子事。妈心里的难过可想而知,加之妈总爱用迷信的方式去想这些事,我实在担心妈能否能承受这么重的心理重压。   经过多方联络,我又和石场的人说定,重新给我家打两块石头,石场的人也愿意负一部分责任,少收了重新打的石头钱,这两块石头最终平安拖到了家。我打电话回去,妈的声音明显轻快多了,我悬了一个多月的心也落了下来。妈又告诉我立碑的日子定在腊月初八。要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去。我说,我尽量安排自己的事,尽量回来,但妈的口气不容置疑,说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去,我知道这件事在妈心目中的重要性,只好答应她一定回去。   腊月初七傍晚,我到家,家里已经来了些亲戚。只见妈身上穿着刚洗过的海蓝色衣裤,忙出忙进,招呼客人,择菜淘米,烧水倒茶。见我到家,妈更高兴,说,你回来就好,只是你妹妹也应该回来的,我说,她们还没放假。妈说,她跟我打电话了,我们一家团团圆圆、风风光光地给老祖和祖太立道碑多好啊!   风水先生给的时辰是丑时动土,也就是说,要在凌晨一点到三点就要到坟山上去,我们商量后决定先去应应时辰,然后再回来睡一觉,天亮后等村里帮忙的人来了后,再开始动工。妈让我们父子仨先睡一会儿,我上好闹钟,到一点钟起来,妈也起来了。我问她,你起来干什么,妈说,我睡不着,你们父子仨去吧,我等你们回来。我们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三点钟,妈仍在那里烤火。妈说,赶快睡吧,明天还要出力使大劲呢。临睡时,我忽然想起一事,我问爹说,有些地方在坟石上刻对联,有没有准备好,爹说,没有,这地方没这习惯。我说,我家可以开个先例,我来刻。妈问我有没有把握刻好,临时请不到刻字的人呢!我说,妈,你忘了,我可是会刻印章的,我写的毛笔字你也见过的。妈想了想,牙一咬说,好吧,你好好写,让别人看看我家的大学生,让这件事再风光一些。我说,风光不风光倒还是其次,主要借些表达一种对亲人的怀念和称颂,表达一种后辈人的愿望。爹插嘴说,坟上的对联一般以“地”“向”两字开头,你琢磨一下吧。我说,我早就想好了,上联就为“地座腾灵处”,下联为“向至临运宇”,我边说边把对联写下来,爹点头说不错,但坟是两冢呢。我说,这好办,等我想一想,想了一会儿,我又拟了一对:“福山升瑞气,宝地现灵光”。妈说,这第二对我倒也听得懂,那前面一对是何意,我说了对联的大意,妈笑了,说,看来,我家的运气真的是要通了,我忍不住学风水先生说了句,妈,谢你的金口了。   第二天,直到中午,我才把对联刻好,刚好赶上立碑的时辰。我回家吃早饭,妈说一定要去坟山看看,我知道妈心里怎么想,就说吃完饭我送你去吧。吃过饭,我骑上车,送妈去坟山,妈指着宽阔的路说,你看,为了搬这些坟石,把路都修到坟地旁边了。我说,以后我买了车,上坟时我用车拉一车就来了。妈笑着说,什么时候你才能买得起车啊。我也笑了,说,明年或后年吧。   到了坟地,村里帮忙的人已经在做最后几道工序了,在老坟的位置上,两座崭新的坟站立在那儿,妈跟村里帮忙的人说着感谢的话,看着雄伟的墓碑,看着坟地周围苍翠的树木,妈嘴角始终含着微笑。我知道,妈一定要来坟山,她是想来见证这一刻,想圆一个多年来的梦,如今,梦已成真,她怎能不来,她怎能不高兴呢。回家的路上,我跟妈说,这件事后,我家暂时不会有什么大事了,爹和你可以休息一下了。妈说,是啊,现在就只剩下你妹妹的婚事了,但什么时候办,用什么方式办,那主要还是依她了,我的任务基本上完成了。我说,妈,你为这个家,真是操透心了。妈在我身后不说话了,只是紧紧地抓住我的衣服。   我们的摩托车在树影斑驳的林间路上沙沙地走着,树林里很静。深冬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人身上,这是平平常常的一天,又是极其重要的一天,对于我家,特别是对于妈来说,是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天,这一天里,妈应该笑,事实上,妈真的笑了,她的笑,老祖看见了,祖太也看见,村子里的人看见了,这山林看见了,阳光也看见了。我也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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