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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解词:了如指掌

2021-12-23抒情散文江湖一刀

??又是开会。百无聊赖。无意识地,看起自己的手来。从掌心到手背,翻来覆去。然后是指纹、指甲,一一审视。忽地想起一个词:了如指掌,说一个人对事物,或对别的人,很熟悉、了解,如同对自己的手。这词,我也用过,用得坚决、果断,毫不含糊。但是现在,……
??又是开会。百无聊赖。无意识地,看起自己的手来。从掌心到手背,翻来覆去。然后是指纹、指甲,一一审视。忽地想起一个词:了如指掌,说一个人对事物,或对别的人,很熟悉、了解,如同对自己的手。这词,我也用过,用得坚决、果断,毫不含糊。但是现在,却不由得迟滞、犹豫:真是这样吗?我对自己的指掌了解吗?我们对自己的指掌,能够了解多少?又了解了多少? ??最早的记忆,是一段童谣:“一箩穷,二箩富,三箩四箩当干部。五箩六箩讨口活,七箩八箩考大学。九箩能言会说,十箩金中赤足。”那时,在老家,川中丘陵,孩童们都这样唱,尽管以他们的年龄,对其中的奥妙和秘密,并不能了解、洞悉。 ??我也不能。那时年幼,少不更事。但跟着母亲念叨,不几次也就会了,熟了。一直背到现在。老家人以手,以手的指纹,作为参照或依凭,来推演一个人的命和运。 ??后来知道,这世上有专门研究手相的,成了很玄奥的学问,就叫手相学。并且说,手相即人相。又说,手相是万相之首。还用“全息理论”,来解说手的形体、色彩、质地,与人的身体、精神、命运的关联。只是这说法,我觉得太玄,总不肯信。 ??老家人也不信。他们不懂那什么学问。他们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朝出晚归,春种秋收。他们终其一生在土里刨食,而所用的工具,最重要的,就是手。然后才是用他们的手,制造出来的简陋农具。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偶尔也抬起头来,关注天气、雨水。而他们琢磨命运,关注的却是手,是手指纹的形状。他们对那形状的命名,也是乡村的、简陋的、工具化的:以中心为原点,一圈圈如年轮般散开的,是箩筐;散漫、零乱、线路不规则、寻不出头绪的,就是筲箕。他们认为,箩箩是装钱的,代表富贵相,筲箕是装糠的,代表穷苦相。 ??那时,在乡村,老一辈的见了小娃儿,总要叫他们摊开双手,数一数箩箩和筲箕。然后念诗一般,说出数目与命运的关系。遇见好的,就对其父母恭维,遇见不好的,则若有若无地笑,似乎真的从指纹中,参悟出了什么秘密或道理。只是小孩们不懂。后来懂了,自己也看。掰着指头,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数来数去,我的十个指头,居然只有一个箩,其余全是筲箕。那么,也就是穷苦的命了。背着童谣,暗漫地想,那会是怎样地穷、怎样地苦呢?小小的人,由指纹开始,猜测着迷茫的命运,心里有着小小的悲凉,朦胧的恐惧,淡淡的期许。只是很快,便又投身游戏之中,以盲目的快乐,对这一切,给了盲目的否定。 ??读书后,也研究过手的。那时,很时兴看手相,根据掌中的纹路,看人的祸福。他们说,男左女右,每个人的手微微合拢,掌中都有三条主线,一条代表生命,一条表示爱情,一条象征事业。这三条主线,就是人生。怎样的线路走向,代表着怎样的态势和运气,线路的粗细、长短,每条线的起源、终止,其间的的分岔、聚合,据说,都挺有说道的。无聊的时候,曾让高手帮忙看过,自己也曾盲目审视。微微摊合着手掌,那纠结、绕缠的线路里,似乎正承纳着命运的秘密。不过,心里是明白的,不屑也不信的。天机隐讳,又岂是一双手、几条线所能勘破? ??一度时期,还揣摩过“握手”。据说,握手之举,历史远较拥抱、亲吻之类礼仪悠久,起源于“刀耕火种”的原始时代。那时,狩猎或战争,人手上总拿着石块或棍棒,是工具,也是武器。若遇见陌生人,而彼此都无恶意,就会放下东西,摊开手掌,迎向对方,虎口与虎口迎纳,掌心与掌心相对,既表明未藏杀机,也暗示心有诚意。后来,这种动作发生的场景,开始泛化。相见、离别、恭贺或致谢,都有。其内容,多与礼貌、祝贺、感谢或相互鼓励有关。但并非仅仅如此。按有讲究的说法,出手的先后、快慢,位置的高低、层次,握手时力度的轻重,掌心的冷热,都暗藏着种种玄妙和深意。 ??这让我确信,秘密其实是一直存在的。在我们的指掌之中,也在我们的指掌之外。就像白天与夜晚的存在,就像冷热与四季的存在,就像自然万物的存在。如果真有所谓的上天,那可以说,当完成他的创造和命名后,他便开始缄默。任凭一个人“天啊天”地试探和追问,他都不置一词,拈花微笑,讳莫如深。而人总不满足,总要追寻根柢,探知究竟,从他们所能想到的每个地方,用他们所能想到的种种方式。 ??当然也包括:从一双手开始,追问和揣摩。 ??我不知道,我们的老祖宗,怎么会想到这样的比方,想到用“了如指掌”这样的词语,来表达“特别了解”的意思。对我们的手,对我们手心里,可能暗藏着的秘密,究竟有多少人了解?或者说,究竟有多少人能够了解?终其一生,我们连自己的手掌都难以读透,何谈了解人生与命运,何谈洞悟天机和奥密,何谈“了如指掌”?不能。至少我不能。至少还有很多人不能。包括那些所谓开了“天眼”的瞎子。他们连自己指纹的形状、掌心的线路尚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更何况别人的? ??所以,我始终拒绝算命。拒绝向一位瞎子,或比瞎子更彻悟的某些所谓的高人,摊开我的手掌。我不想自己的手掌被他们捉住,被他们捏摸、翻覆,被他们审视、看穿。这可以说是我想保有自己的秘密,当然也可表示,我拒绝对神秘命运的探知。 ??忽然记起,许多年前写过的一首诗:《关于手》。那时流行乡土元素。我便从自己的手落笔,从它“粗糙而笨拙,富于泥土气息”的隐喻开始,联想起另一些手:“布满厚茧/和高粱花,向着天空奋力伸屈的手”。然后又回到自己的手,我说现在,“在这个水泥森立的城市/它们孤独而迷惘,无所措置/只好时时躲藏在我的衣襟里”。 ??但不知怎么回事,我接着又写下了这样的句子:“我想到不知什么地方有只无形的手/暗中揉弄着我们,支配着我们/许多美好或丑恶的事物/都源自它巨大的掌心/随心所欲,而身不由己”。或许是对秘密难以把握,我莫名地感到伤痛和悲哀。因此,我在末尾写道:“我想着这些,很长一段时间/我感到我的双手微微颤栗/莫名其妙地哭了”。 ??这些年来,我就这样,一直紧握双手,就像那首诗句握着莫名其妙的泪滴。泪滴,就让它一直是泪滴。秘密,就让它始终是秘密。而我,就这样,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哪怕画地为牢,哪怕病蚌成珠。西谚说:上帝的归上帝,撒旦的归撒旦。如果终归逃不出佛祖掌心,我就在他掌中坐下,直到坐出满地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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