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十个鸡蛋和我的一段青春
2021-12-23叙事散文财智天下
十个鸡蛋和我的一段青春我只能认为,这绝对是一个偶然:我突然想起21年前的10颗鸡蛋。今天,2006年12月30日22点以后,央视一套晚间新闻播放完萨达姆被处以绞刑的消息。我沉默着,因为我无法评价这一事件的真实意义,或者说,我没有资格说话;……
十个鸡蛋和我的一段青春
我只能认为,这绝对是一个偶然:我突然想起21年前的10颗鸡蛋。 今天,2006年12月30日22点以后,央视一套晚间新闻播放完萨达姆被处以绞刑的消息。我沉默着,因为我无法评价这一事件的真实意义,或者说,我没有资格说话;我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大一些,就是站在一个普通中国公民的立场上,无法理解此时此刻伊拉克人民的心里在想什么。 看着电视新闻,顺手砸开爱人今天采访时被采访对象家人送的一些核桃。爱人说:小心,有些是坏的。其实我已经发现好几个坏的。而且我还想,一个有那么严重的病人的家庭,是绝对没有心思去想如何妥善保存核桃的。 我知道,就是这个想法,使我想起21年前:1985年一个阴冷的秋天,在甘肃陇西县城,一所完全中学,一间大约12平米的平房,一个怯怯的乡下女孩带着她的父亲,敲开了这间有缝隙的房门。 敲门的声音很轻很轻,但里面的那个人仍然听到了,他开了门,一个刚过20岁的中学语文教师开了门。他看见站在门口的一个怯怯的女孩,和她的明显有些苍老的父亲。女孩脖子上围着一条褪色的粉红色方头巾,穿一件不是正宗的黄军装,脸因害羞或者天冷,有些泛红,姑且算红晕;父亲粗而黑的手,都在身子前面,一只右手很不熟练地伸过来和我的手握在一起,同时还喃喃地介绍着自己,左手垂着,拎着一个有东西的塑料袋,因为被反复使用过,塑料袋有些发暗发黑。 这是一个瞬间,三个人简单的对视和寒暄。那个开门的人是我,站在窄窄的水泥台阶上,他们父女在台阶下,但离我很近。 我很快——显然比我叙述这个场面要快很多——让他们父女进门。我的办公室兼宿舍,只有一张通常的三兜木桌,一把木椅,一个木床,绝对是一个单身男子最简单的家当,杯子好象也只有一个。所以我只能一个劲地给学生家长让烟,他很不自然地坐在那把惟一的椅子上,而她的女儿坚持站着,在自己的父亲身边,仍然怯怯的。 我们之间的谈话其实很简洁。只是相互介绍彼此的情况,孩子的父亲也一直强调他是来看看孩子年轻的班主任。他说着,脸上挂着憨厚而真挚的笑容。她的女儿在一边站着,低着头,不说话。我也一直保持着轻松的笑,尽力说一些鼓励女孩好好学习的话。其实这个女学生学习不好不坏,也没什么突出的特点,不属于应该请家长单独交流的那一类。太多的批评和表扬,都不适合她。 这样的交谈大概进行了15分钟左右,女孩就用手在父亲的后背轻轻推了一下,又推了一下,提示父亲该走了。因为快到学校大灶开饭的时候了。我好象要挽留他们父女一起吃饭,但他们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临出门,孩子的父亲把一直在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送到我手边,说:“乡下人,没什么好东西,这几个鸡蛋给你补补身子。”我一下子愣了,对他突然的举动,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回过神来之后,说:“还是你带回家吃,或者出去卖了,给孩子买作业本吧。”这样,就开始了来回的推让。我发誓我绝对是真诚地拒绝,也相信他是绝对真诚地想留下他们的心意,彼此有力推让的手可以为这个难堪而真实的瞬间作证。在我坚决推辞的时候,我看见老人的脸上没了憨厚的笑,脸上的肌肉开始紧张而僵硬,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说话已经有了哭音,我听见她说:“老师,你就收了嘛,我们没什么要求你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一阵说不出来的颤栗,我的鼻子酸酸地,我的眼睛也感觉到了一种湿。 我的手终于软了,面对他们父女。当两个男人,四只手把那个塑料袋放在我的办公桌上的时候,我们好象都解脱了一样,舒了一口气。 女孩终于笑了,但我分明看见她眼里含着泪花;她的父亲也笑了,他的笑像秋后的庄稼,饱满而真实。 他们很快消失在渐渐暗下来的校园里。一年以后,我毕业以后带的第一届高中班和另一所学校合并,我所在的学校改为职业学校。这个女孩随着合并离开了。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和她的父亲。 我仍然记得她的名字和家乡:何玉莲,陇西县云田乡人,当时大概16岁的样子。 我还记住了那一塑料袋鸡蛋,后来我数过,总共10个,有白皮的和红皮的两种。那些鸡蛋放在我的桌子上很久很久,因为我根本不敢吃,也不忍心吃。 这是我做教师5年中收受的第一份来自家长的礼物。 这一年,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这一年,我还在坚持给异地的女同学写信,因为不懂爱情,信也是淡淡的问候,更令人绝望的是,那些女同学,一个个都比我大一至三岁,我几乎没有资格向他们表达同窗之谊之外的任何感情;这一年,我像在大学校园一样继续热爱着诗歌,写一些不着边际的爱情诗,而且谁也不会因之感动;这一年,再读普希金,我爱他的小说胜过他的诗。 这一年,我想过很多关于未来的事,但就是没有想到21年后的今天,有个叫萨达姆的人,在他的祖国被处以绞刑;没有想到,我的爱人做了记者,她报道过的一个名叫韩娟娟的尿毒症患者,因为社会的热心救助,成功做了换肾手术,作为感谢,她的家人送给她自认为是恩人的我的爱人的核桃,同样用塑料袋装着,而且我毫无愧色地砸开,吃着,还不时自言自语“有坏的”;更没有想到的是,我怎么还会突然想起那10个鸡蛋的事。 我在陇西做教师的5年,应该是我最青春的5年。在后来的一个诗歌随笔中,我写过:在陇西,我一无所获,包括爱情,但我懂得了诗歌,寂寞和贫穷。
2006-12-31
我只能认为,这绝对是一个偶然:我突然想起21年前的10颗鸡蛋。 今天,2006年12月30日22点以后,央视一套晚间新闻播放完萨达姆被处以绞刑的消息。我沉默着,因为我无法评价这一事件的真实意义,或者说,我没有资格说话;我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大一些,就是站在一个普通中国公民的立场上,无法理解此时此刻伊拉克人民的心里在想什么。 看着电视新闻,顺手砸开爱人今天采访时被采访对象家人送的一些核桃。爱人说:小心,有些是坏的。其实我已经发现好几个坏的。而且我还想,一个有那么严重的病人的家庭,是绝对没有心思去想如何妥善保存核桃的。 我知道,就是这个想法,使我想起21年前:1985年一个阴冷的秋天,在甘肃陇西县城,一所完全中学,一间大约12平米的平房,一个怯怯的乡下女孩带着她的父亲,敲开了这间有缝隙的房门。 敲门的声音很轻很轻,但里面的那个人仍然听到了,他开了门,一个刚过20岁的中学语文教师开了门。他看见站在门口的一个怯怯的女孩,和她的明显有些苍老的父亲。女孩脖子上围着一条褪色的粉红色方头巾,穿一件不是正宗的黄军装,脸因害羞或者天冷,有些泛红,姑且算红晕;父亲粗而黑的手,都在身子前面,一只右手很不熟练地伸过来和我的手握在一起,同时还喃喃地介绍着自己,左手垂着,拎着一个有东西的塑料袋,因为被反复使用过,塑料袋有些发暗发黑。 这是一个瞬间,三个人简单的对视和寒暄。那个开门的人是我,站在窄窄的水泥台阶上,他们父女在台阶下,但离我很近。 我很快——显然比我叙述这个场面要快很多——让他们父女进门。我的办公室兼宿舍,只有一张通常的三兜木桌,一把木椅,一个木床,绝对是一个单身男子最简单的家当,杯子好象也只有一个。所以我只能一个劲地给学生家长让烟,他很不自然地坐在那把惟一的椅子上,而她的女儿坚持站着,在自己的父亲身边,仍然怯怯的。 我们之间的谈话其实很简洁。只是相互介绍彼此的情况,孩子的父亲也一直强调他是来看看孩子年轻的班主任。他说着,脸上挂着憨厚而真挚的笑容。她的女儿在一边站着,低着头,不说话。我也一直保持着轻松的笑,尽力说一些鼓励女孩好好学习的话。其实这个女学生学习不好不坏,也没什么突出的特点,不属于应该请家长单独交流的那一类。太多的批评和表扬,都不适合她。 这样的交谈大概进行了15分钟左右,女孩就用手在父亲的后背轻轻推了一下,又推了一下,提示父亲该走了。因为快到学校大灶开饭的时候了。我好象要挽留他们父女一起吃饭,但他们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临出门,孩子的父亲把一直在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送到我手边,说:“乡下人,没什么好东西,这几个鸡蛋给你补补身子。”我一下子愣了,对他突然的举动,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回过神来之后,说:“还是你带回家吃,或者出去卖了,给孩子买作业本吧。”这样,就开始了来回的推让。我发誓我绝对是真诚地拒绝,也相信他是绝对真诚地想留下他们的心意,彼此有力推让的手可以为这个难堪而真实的瞬间作证。在我坚决推辞的时候,我看见老人的脸上没了憨厚的笑,脸上的肌肉开始紧张而僵硬,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说话已经有了哭音,我听见她说:“老师,你就收了嘛,我们没什么要求你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一阵说不出来的颤栗,我的鼻子酸酸地,我的眼睛也感觉到了一种湿。 我的手终于软了,面对他们父女。当两个男人,四只手把那个塑料袋放在我的办公桌上的时候,我们好象都解脱了一样,舒了一口气。 女孩终于笑了,但我分明看见她眼里含着泪花;她的父亲也笑了,他的笑像秋后的庄稼,饱满而真实。 他们很快消失在渐渐暗下来的校园里。一年以后,我毕业以后带的第一届高中班和另一所学校合并,我所在的学校改为职业学校。这个女孩随着合并离开了。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和她的父亲。 我仍然记得她的名字和家乡:何玉莲,陇西县云田乡人,当时大概16岁的样子。 我还记住了那一塑料袋鸡蛋,后来我数过,总共10个,有白皮的和红皮的两种。那些鸡蛋放在我的桌子上很久很久,因为我根本不敢吃,也不忍心吃。 这是我做教师5年中收受的第一份来自家长的礼物。 这一年,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这一年,我还在坚持给异地的女同学写信,因为不懂爱情,信也是淡淡的问候,更令人绝望的是,那些女同学,一个个都比我大一至三岁,我几乎没有资格向他们表达同窗之谊之外的任何感情;这一年,我像在大学校园一样继续热爱着诗歌,写一些不着边际的爱情诗,而且谁也不会因之感动;这一年,再读普希金,我爱他的小说胜过他的诗。 这一年,我想过很多关于未来的事,但就是没有想到21年后的今天,有个叫萨达姆的人,在他的祖国被处以绞刑;没有想到,我的爱人做了记者,她报道过的一个名叫韩娟娟的尿毒症患者,因为社会的热心救助,成功做了换肾手术,作为感谢,她的家人送给她自认为是恩人的我的爱人的核桃,同样用塑料袋装着,而且我毫无愧色地砸开,吃着,还不时自言自语“有坏的”;更没有想到的是,我怎么还会突然想起那10个鸡蛋的事。 我在陇西做教师的5年,应该是我最青春的5年。在后来的一个诗歌随笔中,我写过:在陇西,我一无所获,包括爱情,但我懂得了诗歌,寂寞和贫穷。
2006-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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