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但忆年少学字时

　　　　　　　　　　　但忆年少学字时 　　我九岁那年，读完了四年级的二姐已经十六岁，父母决定让她回家务农。开学那天，我背着母亲用花布缝制的小书包，戴着缀有红五星的帽子去报名。 　　放学回来，趴在炕桌上，用铅笔仿照着大哥本子上的名字，煞有介事地无师自通地工工整整地在白纸装订的属于自己的新本子封面上写下了大哥的名字——安永平。我以为大哥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甚至任何人的名姓写出来都不外乎这三个字。自以为写得蛮好，而且觉得挺有成就感，就唤来大哥让他瞧看我的处女写。他一瞧，乐了，笑着骂我是个笨蛋，还是个坏笨蛋。我被骂得不明所以，我气愤我委屈便骂他是坏蛋，笨坏蛋。他知道我心有不服，说那是他的名字，有本事就写自己的名字，写他的名字算啥本事？说归说气归气，大哥还是手把手地教我学会了我与他仅是一字之别的那个“红”字。 　　后来遇到了一道填写国名的题，把我难住了好久。一日猛见糊墙的报纸上的表格里有二十几个答案，让我兴奋异常。那时的心情绝不亚于哥伦布当年发现新大陆。我知道这些方块字不是用笔写出来的，于是就在假期作业窄小的空间里，一笔一划地照着写，就写得自认为方方正正了。——上了初中才记起那是咱们国家省份的名称，深为当日知识的狭窄而感悲哀。 　　来了驻队干部，我就替干部填写统计表册，一个鸡字之前可写母鸡多少只，之后可写鸡公多少只，让我觉出了中国汉字的趣味性。一年的报纸，当然糊到自家的墙上。干部歇息了，躺在炕上，说个字让我在顶棚上找。待得找熟了，他会在这儿找个字念了读音，之后装作是在那儿发现的。训练了我找字的速度，让我识了不少新字，也让我知道了字可以小如蚊蝇大若拳头。 　　李海珠家排行老三的弟弟小名叫羊羔，常来我家。继父刘姓。刘家的老女婿张阴阳，我该叫姑爷的。他的二女儿叫改琴的，来了我家必然要和羊羔较量一番学识。一次比赛着看谁即兴说的成语多。吹灭了油灯，改琴脱口说了漆黑一团，羊羔张口就说了伸手不见五指。两个人就争起来，改琴说不是四个字的就不是成语，羊羔说这是因为你见识短浅孤陋寡闻的缘故，是妇人之见。改琴笑骂，你虽然出口成章，却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羊羔笑说，你先说的漆黑一团只能是词不是成语，而刚才说的第二个却是个真正的成语。改琴反问着说是哪个，羊羔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改琴最终认输，佩服起了羊羔。我从此隐约知道了什么叫做成语，并且坚定了成语不一定非四字不可的信念。我在心里把羊羔认作了老师。 　　羊羔教我如何把字写好，一边指教一边示范，说把字写好的关键是要把字写硬，而写硬的关键在力道，在笔锋。他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力透纸背，什么叫入木三分。但我的练字走向了极端，一横的起笔带了上勾落笔带了下勾，一竖的起笔带了前勾落笔带了后勾，把表示力度的顿点夸张成了长勾。得到他的纠正后，我还是觉着一竖的起笔不顿成斜勾不带劲儿。 　　说来惭愧，我的第一枝钢笔是父亲送的，却是和母亲去县医院给母亲看病时乘了医生不注意顺手牵羊而来。后来我一直没有买过钢笔，在旧笔还未用完时总能得到学校奖来的新笔。想起以前一支铅笔差不多要写半个学期，写到捉不住了，取出笔芯，夹在竹棍中再写，直到写完为止，根本不敢浪费一点点的艰馑，我就总是想着用钢笔写出最好的字来，也就力求把每一个字写好。 　　搬住新院的第一个除夕，父亲让我写春联，难坏了我。我的毛笔字只在大楷上写过，哪敢往俊俊俏俏的大红纸上抹呀？再说，写什么话语呢？没办法了，只好去请羊羔老师。羊羔帮我把红纸裁成窄绺，叠成七字方格，把几副对联话语用铅笔写在毛笔该写的地方。提笔蘸上父亲研好的墨，瞅瞅父亲满含希望与期待的眼神，我到底不敢落笔，担心涂成一团糟。羊羔为我铺纸压纸，催我快写，一副让我非写不可并且坚信能够写好的样子。我只好静下心来，写大楷一样，力凝笔端，一笔一划按照羊羔教我写钢笔字的方法，起承顿转，不敢稍有马虎。几副对联写完，我已经大汗淋漓，直觉笔重千斤。羊羔说，好，写得好，比我刚捉笔时强多了。 　　父亲一脸得意，先去给爷爷报告，好像我中了秀才一样。爷爷戴着老花镜，右手摸着下巴捋着胡子，瞅着贴在门框上的红纸黒字，一瞅就是半会，不时点头，似乎胸中涌出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感慨。末了，老人家还提笔写了米面如山身卧福地槽头兴旺出门见喜的四字短联，吩咐我分别贴在面柜上、临了炕的一面墙上、牲口槽边、大门外墙上。之后回忆了他小时候怎样提着书篮上私塾的情景，鼓励我好好求知，长大了才能光耀门楣，也让我似懂非懂地记住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两句古训。前句不用解释，我自能听懂，后句随我渐长渐悟。只要书中有黄金就够了，足够一个读书人为之奋斗终生了。我要读，好好地读，读出黄金，很多很多的黄金，装满几屋子，实现我脑中窝居着的许多梦想。 　　力求让第二个字比第一个字好，第二行的比第一行的好，第二页的比第一页的好，第二本的比第一本的好，第二年的比第一年的好。这是我写字坚守的信念。遇了张三老师昨日写了一颗好字，遇了李四同学今天写了一颗好字，我总能随时随地学上两遍，这个字的写法也就据为我有了。字也就这样一日好似一日了。 　　其实，人生就是写字，就看你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