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为枣伤

我为枣伤 　　到底还说不说她，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昨天晚上放学回来，她自己用钥匙开的门。听见钥匙在锁孔转动的声音，我没有任何的感觉。她进门走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望了一眼她，并说了声“回来啦？”。我的声音很小，很正统，不带一点感情色彩。枣应答的声音也很小，很低，几乎低到了她的喉咙。晚上散步的时候，她妈说枣的语文考了81，别的科还没出来。我知道她英语考了91（似乎还有个点5）。她妈说某某数学才考80，比枣成绩好。我虽然不很在乎考试成绩，但你也得给我考个过得去，以体现你正常的智力。她妈睡在沙发上问她成绩出来没有，她在洗手间回答说出来了。“出来了就过来告诉我们！”她妈说。“考得pie。”“考得pie也要给我说说！”等了一会儿，枣出来了，站在她妈面前，像相声里的报菜名一样报了各科成绩。我听清了一科，数学66。我一直没说话，听了她报的菜名更不想说了。我站起来，进了书房。我感觉到深深的失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主宰着我的感觉。 　　实话说，我是很“纵容”（她妈扣在我脑壳上的词语）枣的，从小都纵容，我的纵容基于两点：一是对我所受的家长制教育的背叛，二是对全部人性的尊重。我几乎没有给枣制定过什么条例，我希望她健康、自由、快乐。枣从小都不是特别爱学习、爱读书，成绩一直都在中流，偶尔还滑到下流。特别是数学，学起来像是很难，从5年级就很少考高分，即使考个高分也是抄别人的。不晓得枣是从什么时候起养成抄袭的坏习惯的。我并没有给她多大成绩的压力，她有必要那样吗？小学毕业全市统考，她居然考了全县第三名。后来得知，是监考老师帮她抄袭的，因为监考老师就是她们学校的，而学校和学校之间一直都在比成绩。这学期开学，枣看上去雄心勃勃，学习情趣盎然，回家常常提起学习，且几次考试都名列前茅。不单她的优势科目英语，连数学那样的长期的弱科也是。那些时候，我真以为她醒了，尝到学习的甜头了，找到学习的方法了。一度我还为我的放羊式西化教育得意。可是现在，枣露出了原形，我也被她打回了原来的疑虑的状态。难道中国的孩子真的不配享有自由吗？难道中国的孩子真的都是驴子变的吗？枣的生活习惯也不好，不爱收拾，穿衣吃东西也没个定准，每年都要感冒几次。她半夜咳嗽的声音对于我简直是一把锋利的刀。我给她说过太多的话，我看过太多的她的眼泪。所以我对她的失望不只是一个事件，而是充满预感的一种判断。我也期盼着奇迹，期盼着枣能真正醒来，被一个惊雷打醒，发现她的自我，发现她还有一个充满可能的未来——我真的希望有那么一个惊雷，哪怕是一个让她可能受到轻微伤害的惊雷。 　　早上醒来，赖在床上读书，闹钟响过也不急于喊枣。我觉得时间对于她已经不那么重要，天天地早出晚归又挣来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快到7点，我还是叫醒了她。我只叫了一声。我觉得是这样的，只叫一声，叫醒，至于是否起床便是自己的选择了。往常，我会给她煮蛋、冲牛奶，会为她倒一杯白开水命令她喝，今天早上，我省略了这些。我倒了一杯开水，但没有告诉她。我把早饭钱放在门口的桌上，也不告诉她。我知道，很多时候，我想的是她，爱的是她，但昨天晚上，今天早上，我对她所有的感觉都是失望，还夹着厌恶。她还是个孩子，可是“是一个孩子”并不是可以敷衍生活的理由。昨天晚上回到书房的时候，我几乎为她流了一点眼泪。想想我们小时候过的是什么的日子，得到的是什么样的爱，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一个人寄居在街上读书，顿顿盐菜泡菜，有时还是豆瓣酱拌饭，也并不知晓读书可以不当农民、可以吃好穿好耍好，但就是知道读书，知道发奋、知道不能输给城里孩子、知道一个人是有自尊心的——我真的有点懂不起了。枣穿好鞋，背了书包，出门了。外面还是漆黑。我原本是要陪着她走的，帮她买面包牛奶，看着她吃完一碗面条或者稀饭，看着她吃光碟子里的蔬菜。而今天早上，我不想陪了，我要让她独自走。她关了门。我希望她能够感觉到我的态度，能够察觉我对她的不满。我希望我的无爱的态度能够触动她，能让她去想想是为什么。 　　枣走不久，我还是跟着出门了。不是不放心她。真的不是。是我需要一个消除悲伤与疑虑的早操。我走在河堤上，眼睛还是不住地往对岸看。我没有看见枣。我不知道她买吃的了没有。也许，也许她会被触动，而有所表现，但是她要知道，学习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坚持必须是每一天，我们的全部生活也是这样，好的收获是好的习惯的结果。成功从来都不是三分钟的热情。我从南桥走到西桥，再回到南桥。我知道我今天也不能写作。刚回家，就接到刘强的电话。电话是从江油大酒店的房间里打来的。我跟思云说了很多。思云很好，状态很好。说到孩子，他谴责我对枣过于严格了。他说到爱，对孩子无条件的无限的爱。我知道他理解的爱是阳光普照的那种。但我却是看过无爱对人的伤害和泛爱对人的伤害的。所以我理解的爱是一种温暖，更是一种提升，客观上它要让人独立健全。我对思云说，我们写作的人是不可能给自己的孩子留多少便利的，现实是势利和金钱的，我们如果不能通过教育让他们自立自强，那么将来我们会为我们阳光般普照的爱更伤心。无论怎样，这个来自老朋友的电话还是缓解了我的郁闷，让我感觉到了一点光亮。 　　也许枣和更多的孩子并不在乎我的这些的文字。也许在他们眼里我是杞人忧天。但愿吧，但愿我的担忧只是我个人身体周期的记录，而枣，他们，将来会超出我的预感。我愿意看见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