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碎片,或者一种不可能性(七)
2021-12-23叙事散文何也
【叶堡镇。老调。】那是一片布满了陡坡陡洼的土地,在春天或冬天几乎像是被漂白过似的,上面只是附生着各种暗灰色的植被,草木。还有那条泛着微波的葫芦河,流淌过山川。这总令我想起一些快乐的时光。可是对于这些时光,因为被这样那样的愁闷悲苦所分心,我……
【叶堡镇。老调。】
那是一片布满了陡坡陡洼的土地,在春天或冬天几乎像是被漂白过似的,上面只是附生着各种暗灰色的植被,草木。还有那条泛着微波的葫芦河,流淌过山川。这总令我想起一些快乐的时光。可是对于这些时光,因为被这样那样的愁闷悲苦所分心,我们珍惜不够。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还会淘沙一样一一历数出一生中拥有的美好与失意的时刻,我们依然会尽量把它们区分开来,而让那些快乐留在记忆的沙网中。我知道,在城市生活的这些年里它们都发生着变化。起初葫芦河上只是出现少许泛臭的白沫,后来就聚集成一大团一大团漩涡状的硬块,稠得连水都流不过去。最后,公路两旁粉房一家一家连成了片,一车车粉条昼夜不停的运向了远方。葫芦河谷彻底被焚毁了。 甚至在改革开放初期,叶堡镇主要的公共场所就是那条街道。煤厂。干馍铺子。国营商店。因为那座石头桥,两岸才繁华了许多。逢集的时候,四乡八邻的人戴着草帽趟着尘土,向南向北拥挤而来,像是葫芦河上空飘来荡去的云彩。显然,他们也想葫芦一样祈求一种吉祥和福瑞,这让镇北山头的土堡多少沾染了一点灵异之气,也让那些庙宇之间传唱的小曲老调在河流、土地之外结出了普世性的硕果。在三弦舒缓悠长的弹拨中,让人很难不去想象那些隐忍行走在河畔的灵魂:关于苏武牧羊的悲壮故事,关于刘备三顾茅庐的诚信,关于王洋卧冰的忠孝,关于陇上铁汉安维峻的慷慨赴义。还有关于瞎子何老汉的佚事——他分不清白天夜晚,却能知道几点几分。 我能看到的只是何老汉佝偻的背影。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甚至我一生都不能越过他的肩膀。我知道,他的所有财产都已淹没在黑暗之中,他所拥有的只是一把铁锨、一把三弦,和一副沙哑的嗓门。我希望那场失意爱情仅仅是一个视觉上的骗局,让我不要相信命运或灵魂的不朽,但我仍然感到了一种拥迫感和湮灭感。满眼都是古老的景象,河滩上,水波里,树林中,蚂蚁一样四处乱爬的人。峡口。在这一个富于浪漫和想象的地方,一片片的柳树曾经生长在那里。我听到了他淡然飘吐出的一声唱腔:卧龙岗外卧龙生,白雪茫茫动世情。久转回肠,令人唏嘘不已。我想,正是这悲苦的老调,给了那些卑微的生命在争取自我尊严的过程中所需要的勇气和信心。河边的青草或者芦苇让水流清澈了许多,甚至于那些涟漪也有了苍茫的幻象。老调只有老调在升腾着。我看见有一种愿望幻化成了蝴蝶,融在水中,消失了。玫瑰花一样凋零。 在秋天的某个时候,河边的滩涂上会有一棵棵蓝色的杂草像蓝色的雾一样点缀成片。我知道它们很快会腐烂掉,就像何老汉日渐苍老的面容。我不知道他每次经过这里时,会不会闻到这些腐烂味,但有一点,那种花香是迷香,会让人产生朦胧的幻觉。阳光照在他黯然失色的身上,黑色或淡紫色的光晕里一声声老调泻落在了河畔。那不是表现力量和壮美的颜色,是乌鸦的颜色,一种死亡的颜色。接近泥土,离群索居。 对于何老汉来说,枯败的面容仅仅是一张脸谱或面具,他真正需要的是炽热的心灵,是一颗超越于黄土之上、厌恶世俗的心。但老天却让他哭瞎了双眼,又让他在慈苦度日时学会了弹唱老调。抚慰心灵。一个生命就这样在残骸之后又开始了奇妙而清晰的传承。也许,失去光泽或枯朽腐烂不失为一种完美,而我们却看不到这点。 【无根基。】
秋天的时候,我们常常会到庄子旁的树林边上顺着鸟叫的方向寻找一些枯柴,或者鸟巢上掉落的干树枝。那些白杨树,挺拔粗大的树干在金色晶莹的叶子衬托下显得无比雄壮。明净的天空下,它们清新的轮廓会伸展出许多宽阔的树枝,巍峨交错,苍然虬劲。也会有野鸽子,鹰,在静止不动的树梢下鸣叫。难以想象,这些明快的风景会成为我记忆深处最清晰的映象。还有那些草丛。我们会沿着高起的蚂蚁坟冢采摘一些蕨菜,菌类,野草莓。它们仿佛时光刻意遗留下来的秘密,只有会识别的人才能在隐秘的树荫下、繁杂的荆棘中找到。这些都是我们快乐的好光景,甚至在以后无数漫长的无雪的冬天里也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归宿感。就像现在这样的冬天。后工业化被污染了的冬天。杨树枯萎了,凋零了,干枯的树叶覆盖着整个树林。那些小树,刚刚开始成长的小树,也会淹没在枯海之中,它们绝望和责备的神情通过伸向高处已经折断了的树枝在延续着,但没有人会去辨认,理解。只有蚂蚁,在某一个晴朗的日子里会溜出洞穴穿越枯叶,和一些腐烂的树干。鸟躲到巢里。谁能想到——浓荫,声响,已然荡然无存。没有雪,这是垂死的树林。这就像村庄里无数死去的老人孩童牲畜一样,它们弥留时的状态既不能说冷漠,也不能说迟钝。它们的死,和它们的生活一样,仿佛都在举行或重复着一个固定的仪式:简单。但是,有一点,这些与生俱来的真和善,对于向往天堂的它(他)们来说,不关道德评判,不关长幼尊卑。 曾经生长过树林的土地在冬天之后,在衰败之后,它们与自然世界的联系已经破裂,任何成长都将失去意义。死亡的痛苦和难看迫使它们忘记一切,它们的全部根基都坍塌在永恒的时间面前,它们的全部根基都在瓦解。
那是一片布满了陡坡陡洼的土地,在春天或冬天几乎像是被漂白过似的,上面只是附生着各种暗灰色的植被,草木。还有那条泛着微波的葫芦河,流淌过山川。这总令我想起一些快乐的时光。可是对于这些时光,因为被这样那样的愁闷悲苦所分心,我们珍惜不够。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还会淘沙一样一一历数出一生中拥有的美好与失意的时刻,我们依然会尽量把它们区分开来,而让那些快乐留在记忆的沙网中。我知道,在城市生活的这些年里它们都发生着变化。起初葫芦河上只是出现少许泛臭的白沫,后来就聚集成一大团一大团漩涡状的硬块,稠得连水都流不过去。最后,公路两旁粉房一家一家连成了片,一车车粉条昼夜不停的运向了远方。葫芦河谷彻底被焚毁了。 甚至在改革开放初期,叶堡镇主要的公共场所就是那条街道。煤厂。干馍铺子。国营商店。因为那座石头桥,两岸才繁华了许多。逢集的时候,四乡八邻的人戴着草帽趟着尘土,向南向北拥挤而来,像是葫芦河上空飘来荡去的云彩。显然,他们也想葫芦一样祈求一种吉祥和福瑞,这让镇北山头的土堡多少沾染了一点灵异之气,也让那些庙宇之间传唱的小曲老调在河流、土地之外结出了普世性的硕果。在三弦舒缓悠长的弹拨中,让人很难不去想象那些隐忍行走在河畔的灵魂:关于苏武牧羊的悲壮故事,关于刘备三顾茅庐的诚信,关于王洋卧冰的忠孝,关于陇上铁汉安维峻的慷慨赴义。还有关于瞎子何老汉的佚事——他分不清白天夜晚,却能知道几点几分。 我能看到的只是何老汉佝偻的背影。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甚至我一生都不能越过他的肩膀。我知道,他的所有财产都已淹没在黑暗之中,他所拥有的只是一把铁锨、一把三弦,和一副沙哑的嗓门。我希望那场失意爱情仅仅是一个视觉上的骗局,让我不要相信命运或灵魂的不朽,但我仍然感到了一种拥迫感和湮灭感。满眼都是古老的景象,河滩上,水波里,树林中,蚂蚁一样四处乱爬的人。峡口。在这一个富于浪漫和想象的地方,一片片的柳树曾经生长在那里。我听到了他淡然飘吐出的一声唱腔:卧龙岗外卧龙生,白雪茫茫动世情。久转回肠,令人唏嘘不已。我想,正是这悲苦的老调,给了那些卑微的生命在争取自我尊严的过程中所需要的勇气和信心。河边的青草或者芦苇让水流清澈了许多,甚至于那些涟漪也有了苍茫的幻象。老调只有老调在升腾着。我看见有一种愿望幻化成了蝴蝶,融在水中,消失了。玫瑰花一样凋零。 在秋天的某个时候,河边的滩涂上会有一棵棵蓝色的杂草像蓝色的雾一样点缀成片。我知道它们很快会腐烂掉,就像何老汉日渐苍老的面容。我不知道他每次经过这里时,会不会闻到这些腐烂味,但有一点,那种花香是迷香,会让人产生朦胧的幻觉。阳光照在他黯然失色的身上,黑色或淡紫色的光晕里一声声老调泻落在了河畔。那不是表现力量和壮美的颜色,是乌鸦的颜色,一种死亡的颜色。接近泥土,离群索居。 对于何老汉来说,枯败的面容仅仅是一张脸谱或面具,他真正需要的是炽热的心灵,是一颗超越于黄土之上、厌恶世俗的心。但老天却让他哭瞎了双眼,又让他在慈苦度日时学会了弹唱老调。抚慰心灵。一个生命就这样在残骸之后又开始了奇妙而清晰的传承。也许,失去光泽或枯朽腐烂不失为一种完美,而我们却看不到这点。 【无根基。】
秋天的时候,我们常常会到庄子旁的树林边上顺着鸟叫的方向寻找一些枯柴,或者鸟巢上掉落的干树枝。那些白杨树,挺拔粗大的树干在金色晶莹的叶子衬托下显得无比雄壮。明净的天空下,它们清新的轮廓会伸展出许多宽阔的树枝,巍峨交错,苍然虬劲。也会有野鸽子,鹰,在静止不动的树梢下鸣叫。难以想象,这些明快的风景会成为我记忆深处最清晰的映象。还有那些草丛。我们会沿着高起的蚂蚁坟冢采摘一些蕨菜,菌类,野草莓。它们仿佛时光刻意遗留下来的秘密,只有会识别的人才能在隐秘的树荫下、繁杂的荆棘中找到。这些都是我们快乐的好光景,甚至在以后无数漫长的无雪的冬天里也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归宿感。就像现在这样的冬天。后工业化被污染了的冬天。杨树枯萎了,凋零了,干枯的树叶覆盖着整个树林。那些小树,刚刚开始成长的小树,也会淹没在枯海之中,它们绝望和责备的神情通过伸向高处已经折断了的树枝在延续着,但没有人会去辨认,理解。只有蚂蚁,在某一个晴朗的日子里会溜出洞穴穿越枯叶,和一些腐烂的树干。鸟躲到巢里。谁能想到——浓荫,声响,已然荡然无存。没有雪,这是垂死的树林。这就像村庄里无数死去的老人孩童牲畜一样,它们弥留时的状态既不能说冷漠,也不能说迟钝。它们的死,和它们的生活一样,仿佛都在举行或重复着一个固定的仪式:简单。但是,有一点,这些与生俱来的真和善,对于向往天堂的它(他)们来说,不关道德评判,不关长幼尊卑。 曾经生长过树林的土地在冬天之后,在衰败之后,它们与自然世界的联系已经破裂,任何成长都将失去意义。死亡的痛苦和难看迫使它们忘记一切,它们的全部根基都坍塌在永恒的时间面前,它们的全部根基都在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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