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花 花

花 花

初见花花，是春天的三月。
那个春天，她18岁，我20岁，都是青涩的年龄。
18岁的花花在三月的春天里做了母亲。绿头巾、红缎袄，坐在暖洋洋的土炕上，细眉笑眼，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她让我看她的孩子，那个毛绒绒的小家伙，有一双黑豆般的眼睛，亮晶晶的，刚满月的孩子竟然会对着我笑。她又让我摸孩子的小脸、小手、小脚丫。那个柔柔软软的小身体躺在花花的怀里，一脸的幸福。直到我做了母亲，我才体会到为人母的喜悦和爱怜，那是做母亲的心间永远抹不去的温柔记忆，是母亲一生心痛的牵挂。
那时候，我在花花婆母家的村子驻村，做计划生育工作，整天碰面的不是张家的媳妇就是李家的媳妇。没想到清早碰见了花花的婆母。她见了我也吃了一惊，只是说：“咋是个女娃子！”闹清楚了，原来她在替儿子媳妇“撞干亲”。当时的我，也暗暗叫苦，却是死活不肯答应她这件事。
一天，村支书说有人请我们吃饭，同事们个个讳深莫测，我也稀里糊涂跟了去。进了门就见花花的婆母站在院子里笑脸迎客。我想走，她一把拉紧我，朝屋里喊：“花花，花花！”
喊声里我已被她拖进了隔开的一间小屋。炕上细眉笑眼的花花有点羞涩地望着我，我就不能走了，坐在花花的炕沿上，抱她的孩子，听她讲她的丈夫。讲娘家里要好的姐妹，我们像一块儿长大的的邻家女孩子，唠喀了许多女孩子的闺中悄悄话。她告诉我孩子的爸爸是一位煤矿工厂，她很喜欢他。末了，拿出那么多绣花的鞋垫，说是结婚前做给自家丈夫的。让我挑几双送给喜欢的人，我只选了一双，小心地收着。
那一双绣着兰花草的鞋垫，在第二年的春天我便把它垫在了一个人的脚底下。那个人是我的丈夫。我觉得是花花的鞋垫引诱我早早步入婚姻的。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乡镇，便与花花也断了联系，说好我结婚后要实践的承诺也不了了之。不知花花咋想，我只要看见鞋垫，我就很内疚。心里想想，我们是可以做个好姐妹的。
没想到，我在又一个春天遇见了花花，两个春天相隔十六年，两个花花有了天壤之别。
那一天，我在书店翻着杂志，进来一个围着蓝围巾的妇女，随后一个高高大大、浓眉大眼的小伙子跟了进来。那个妇女不眨眼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以为是婆母家远方的亲戚。她说：“你把我忘了？难怪你认不得我了，十几年，人就成了这个鬼样子，哈哈……” 她大声的说话，大声的笑。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她拍我一下说：“我是花花。”突然地，我就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握握她的手，昔日的感觉轻轻从手心滑过，心头掠过一份共享的温馨。让她坐在凳子上，端来一杯水。她不容我插话地说着话。丈夫早已下岗了，家从乡下搬城里了，俩口子经营着一个烟酒商店，丈夫不精于算计，生意上的事全靠她一个人，忙而且累，儿子高二，女儿初三，都是花钱的时候。
她说，这不，给儿子买一本书，也要她亲自来。
那个高高大大的孩子几次想截断她的话，都被她挡了回去。孩子急了说：“妈，我上学去了。”她说：“你去，你去吧，记着，以后买书到你姨这儿来，没钱，先欠着，妈再给。”孩子恼恨地看了她一眼走了。她笑笑，“这孩子，这孩子。”
我细细看着她，记忆中那个细眉笑眼，羞涩一脸的花花怎么也不能和眼前这个说话嗓门大大的、泼泼辣辣、干净利落的人联系到一起。只有那个眼神笑一下，才让我想起那个羞涩的低眉顺眼的小媳妇。
不用我问，她用一句话就概括了她的几十年。“瞧，嫁汉穿衣吃饭，我倒好，现在得养着人家。不过，他倒越来越听我话了，顺着我，我也就畅快。”
我想给她解释一下我一直以来内疚的事，就对她说：“那年的事……”她却惊呼起来：“唉呀呀！这时间过的太快了，我要给儿子、丫头做饭去了。到家来坐啊！我要走了。”她一转身就出了门。蓝围巾随风一闪一闪的，闪得我眼睛涩涩的。那个让我内疚了几十年的花花，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来不及思想，这是那个三月里做了母亲的花花吗？可她走进我心里的时间却是十六年后三月的春天。
春风温柔而又干练地吹在脸上，尘埃里有一丝咸咸的湿润。夏天似乎还有点遥远。花花在春日的阳光下逐渐走远，蓝围巾一闪一闪的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