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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桃花

2021-12-23叙事散文潇湘珍珠
“桃花子白、桃花子红,桃花子生得好看,醒死一村村的银。”几个留着西瓜皮的八九岁的细妹子银,在生产队的晒谷坪里玩跳房子。所谓房子,就是用彩色的粉笔在一块坪里画的一些相连的格子。单脚起跳,脚带着的是一块扁平的小石子,在格子里连续躇下去,石子压线……
  “桃花子白、桃花子红,桃花子生得好看,醒死一村村的银。”   几个留着西瓜皮的八九岁的细妹子银,在生产队的晒谷坪里玩跳房子。所谓房子,就是用彩色的粉笔在一块坪里画的一些相连的格子。单脚起跳,脚带着的是一块扁平的小石子,在格子里连续躇下去,石子压线或脚踩到用粉笔画的线,就算输。一个妹子总是赢,越跳越来劲。脚下顺溜,嘴也不肯闲着,一个劲地念不知是哪个促侠鬼编的几句词儿。另一个老是输的妹子不愿意了。说烦死了,总念总念,一个妖精婆,有什么好念的。总是赢的妹子一听也恼了,说我讲桃花姐生得好看关你什么事,你生哪路子气,你是眼红桃花姐生得比你好看。输的妹子做了一个怪相,说什么哪个比哪个好看,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无非是“桃花子”生得白净些。说完还不解气,又用手拍拍自己的屁股,说她的屁股不知比“桃花子”的脸白了多少。赢的妹子伸手在自己的脸上做了一个羞羞脸的手势,臊她的小伙伴。说你拿块镜子照照吧,就你那样,怎么和桃花姐比啊,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输的妹子不甘示弱,挖苦赢的妹子。说是哩是哩,你是桃花子的跟屁虫,一天到晚跟着她的屁股后面转,想她的好看传点给你哩。赢的妹子不恼,反笑了。说她就是喜欢“桃花子”的样子。生得那么好看,没有一点架子,脸上总是挂着象太阳光一样亮堂象月光一样柔和的笑,说话轻轻细细,对阿爸阿妈是这样,对屋场里的每个人都是这样。输的妹子哇地一下哭了。边哭边说,难怪你一天到晚总是往桃花家里跑,我想要你来我家玩,三请四请你都不来,原来你是嫌我生得没有桃花姐好看。赢的妹子慌了,一脚把小石子踢出了格子外,单脚跳到输的妹子跟前,去拉她的手。说她又不是伢子银,怎么会只爱和生得好看的妹子银好呢,妹子银和妹子银,生得好看和不好看,还不是一样的。   嗨,这“桃花子”是什么人?竟让两个好得共脑壳、一块红薯也要对半分的小伙伴,房子不跳房子,停下来拌嘴呢。这个“桃花子”呀,不是一般的人呢,是大队书记名高叔的独生女儿,是屋场里、大队、公社出了名的好看的妹子哩。   “桃花子”到底生得有多好看呢?屋场里的人说她是天上的桃花仙子转世投胎,脸上自红自白不算,身上还带着一股桃花香味。外村的见过她的年青人则说,桃花生得比那电影《五朵金花》里的那个大金花还好看。   我,就是那个跳房子总赢的妹子,是拿“桃花子”当仙女姐姐一样来崇拜的。有我和阿妈顶嘴时的一句话为证:你怎么就把我生得这个样子啊!看名高婶子把桃花姐生得多好看哪。阿妈哭笑不得,骂我:这么爱俏!钻娘肚子的时候,怎么不看清点啊。你要钻了桃花子她娘的肚子,就是第二个桃花子了嘛。样貌生成了,改不了了,怎么办呢。我暗地里对着镜子,学桃花姐笑的样子说话的样子。哪里学得来!桃花姐是丹凤眼,笑的时候,两只眼角象要飞起来似的。而我的尾毛是向下弯的。桃花姐的嘴巴小得只塞得进二根手指,两片红红的嘴唇,包着一口糯米牙。不说话时好看,说话时就更好看。而我却长了一张吃四方的男人嘴,一口老鼠牙。阿妈宽我的心,说细妹子银不是生得好看就讨人喜欢,要听话懂事才招人疼。   但屋场里生得粗蛮的大娘婶子们不待见桃花姐,背地里说怪话。大意是女人家生得好看又当不得饭吃,田里土里找食的人,脚走得手提得肩挑得,没病没痛,眉毛鼻子齐全,就行了。象“桃花子”那么娇弱,一阵大一点的风都能吹倒的妹子,除了嫁到城里去,不要吹风不要淋雨不要晒日头,还不打紧。在乡里,哪个娶了她,反是个负担。   哈,还真给那些大娘婶子们说中了。屋场里一位远房叔公的外孙,刚从部队转业分配到县武装部的复员军人,来看外公外婆,见着收工回家扛一把锄头的桃花姐,那眼睛就直了。叔公疼外孙,也不管自己的闺女家是在深山坳里,子女一大堆,家里穷得叮当响,老着脸就去向身为大队书记的堂侄子提亲。名高叔看中了复员军人的老成和孝心——复员回家第二天,就来看外公外婆,讲话头头是道,是见过世面的人。名高婶子却是一百个不中意。一个兵牯佬,没有一点根基,就算是分到县武装部,也是个做工的。一个月就几个死工资,还要负担弟妹读书,怕是当一个会手艺的都当不得。桃花姐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说由阿爸做主,她听阿爸的。那一年,桃花姐刚满二十岁,嫩得象一瓣瓣能掐出水来的桃花。屋场里几个跟她玩得好的堂姐妹都打她的破,说你急什么啊,凭你的长相和人品,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不说找公社书记的崽,起码也要找一个和你阿爸一样是大队书记的崽吧。你又有文化,搞不好可以找县里大干部的崽,把你转成国家粮,搞到县里的百货商店去当营业员呢。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不往镇上找县里找,却找到深山坳里去了。他家里是个什么境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阿爸阿妈老实得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家里穷得找不出两件象样的衣服来,他又是老大,底下还有四个弟弟妹妹。你到底图他哪一点啊。桃花姐笑,说就图他人好啊。说他家里现在是困难点,以后弟弟妹妹大了,就好了。堂姐妹见桃花很坚决的样子,谅劝不动她,转而给她出馊点子。说复员军人转业都有一笔安家费,要桃花变着法子让复员军人给她买东西,别让复员军人把钱塞给他那个穷家了。桃花没有听堂姐妹的话,不但没听,还事事为复员军人着想,连去墟场的电影院看场电影,都嫌花钱买票看电影不合算。每次复员军人要给她买东西,她总是说不要,给名高叔名高婶子买东西她也拦着。气得名高婶子说桃花姐,真是女生外相,还没有出嫁呢,就事事替人家打算啦。   桃花姐人生得好,人品更好,那复员军人生怕有人来跟他抢,和桃花处对象只处了半年,就喊要和桃花打结婚证,要结婚。桃花姐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只微笑着听由复员军人去张罗。依名高叔俩公婆的意思,他们只有桃花一个孩子,崽是她,女也是她,想要复员军人上门,做倒插门的女婿。复员军人不肯,说他不罕得要桃花在家里做事,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养得起桃花。至于老丈人和丈母娘,以后年纪大了,也搬去县里和他们一起住就是。名高叔拗不过未来的郎崽子,一千个舍不得、一万个舍不得地把心肝儿肉似的桃花送上了下县里的客车。   桃花姐过上城里人过的日子啦。柴不用自己打,她家烧煤哩。菜不用自己种,拿钱去农贸市场买哩。每天就是买买菜、做做饭、搞搞卫生、洗洗衣服,比那吃国家粮拿工资,却每天要按时上下班、有事要请假、不能迟到早退的真正城里人还轻松舒服。只不过被名高婶子说中了,日子过得有点拮据。桃姐夫虽然是不抽烟不喝酒,每个月发了工资,一分钱不留,全部上交给桃花姐。但的确是少了点。桃姐夫的正工资是二十四块五毛,加上物价补贴、出车补贴、山区补贴,一共才五十一元。两个人吃穿用,交房租水电费,已经有些紧巴了。每个月还要匀五元家给家里买油买盐,留着给弟妹开学时交学费,就更是捉襟见肘了。好在桃花姐会划算,一分钱能掰做两分钱用。买菜只买当季菜、买菜的时间选在农贸市场快要收摊的时候去,有时几毛钱可以买一堆菜。带毛的猪头猪脚、回家还要洗要清的猪肠子猪肚子心肺,价钱比猪肉便宜很多。但一般的人嫌麻烦,宁愿多花钱买猪肉吃。桃花姐不怕费事,专门捡这些别人不爱买的买。又会做人,到县城不久,就和百货商店几个柜台的营业员搞熟了,有什么布头子、坏了包装的香皂洗衣粉等处理品,那些营业员都会给桃花姐留一份。故他们家的小日子,还不算十分寒碜。屋场里有人下了县里,都是到桃花姐家里落脚。桃花姐留吃留住,没有半点脸色。   再一年,桃花姐生了一个胖小子。名高婶子担心没人侍候桃花姐做月子,特意要名高叔接桃花姐回娘家来。虽然是月婆子,桃花姐穿得一点都不埋太,新新鲜鲜,就象是三朝回门的新媳妇。见了谁都是一脸的笑,对着怀里的孩子说来人,这个是外公外婆满姨舅舅表哥表姐。屋场里的人就笑,说桃花啊,他还是月毛毛哩,哪里听得懂你说哪个是哪个,以后你多回来,他长大了,就认得我们啦。做了孩子的满月酒,桃姐夫就要带桃花姐母子俩一块下县里。名高婶子强留着,说月子是一百天哩,过了一百天再回家。桃花姐有心要回自己的家,又不忍心拂阿妈的意,两头为难。最后还是桃姐夫忍痛割爱,挥挥手,一个人上了下县里的客车。   已为人妇人母的桃花姐,和做姑娘家时比,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细皮嫩肉、白白净净,也没有发胖。和人讲话,还是那么和气,声音没出,脸颊的两个酒窝已经深深凹进去了。白天,她抱着儿子在屋场里串门子,细声细气地和生过孩子的堂嫂们讨论养儿经。那细毛毛生得白白胖胖,桃花姐又带得干净,屋场里的人都争着要抱抱那细毛毛哩。桃花姐也不嫌人手粗手重,谁要抱孩子,就放放心心地让人抱。晚上,那细毛毛闹夜,桃花姐怕吵了别人的困,关窗关门,抱着儿子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柔声柔气地唱催眠的儿歌。名高婶子心疼桃花姐,要替替她的手。桃花姐不让,说阿妈白天做了一天的事,累了,要阿妈早些去睡。   桃姐夫惦记着桃花姐母子俩,星期六下午下了班,就搭车往老丈人家跑,住两个晚上,星期一一大早再搭车赶回单位上班。一来就不肯闲着,不是一担一担挑水,把水缸装得满满的,就是拿起斧子劈柴。淋菜、挖土种菜、洗衣服,什么活都抢着干。好象是桃花姐母子俩住在老丈人家里,不要她们交一个伙食钱,他心里过意不去,要做事来补尝似的。对桃花姐对儿子则是事事体体贴,样样关心。   桃花姐过了星期一就盼星期六,一到星期六的下午,就早早地抱着儿子去公路边上等桃姐夫。来来往往的车辆扬起的尘土扑了桃花姐母子一头一脸,桃花姐不顾。嘀嘀嘀的汽车喇叭声,一次又一次地刺着桃花姐的耳朵,桃花姐不管。快要落山的日头,把桃花姐母子俩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刮风下雨,名高婶子拦着不让去。桃花姐就把儿子给名高婶子,一个人站到路边上去等。   每次看到桃花姐站在路边,伸长着脖子朝公路的尽头张望的身影。我就忍不住胡猜乱想,假如,桃花姐当初仗着自己生得好看,攀了公社县里干部的高枝儿,她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当摆设的花瓶?泻欲的工具?还是受气的小媳妇?也许,就象桃花姐现在这样,物质生活虽然不富裕,头上也没有光环,但夫妻恩爱,家庭和睦,才是最可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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