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的信仰[原创]

阿妈的信仰 　　敲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其实已经知道，我的这次所谓的写作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我也清楚地知道，我的文字根本无法企及母亲的内心，甚至于她的哪怕一缕疲惫的白发。 　　此刻，雅尼悲怆的曲子《夜莺》正在耳畔收集着关于母亲一点一滴的细节，我的面前，一条清澈的河流在不徐不疾地流淌着，一如那些过往的岁月。母亲那些传说般的苦难正和着舒缓的节奏一一在我的心头流过…… 　　其实，在母亲面前，我从不把她叫“阿妈”，之所以选择这种称呼，只是因为我觉得今夜的母亲像一点寒夜中的灯火，让我觉得温暖，让我能不惮于黑夜之黑和寒夜之寒而继续坚持着走向我情节清晰的明天，还有，关于她的一点简单模糊的信仰的心酸记忆，竟成了我内心真正的信仰。 　　在我的记忆中，每逢农历初一、十五，母亲总会早早地起床，提前干完当天清晨的家务活，然后，就开始在堂屋中认真地净手烧香、叩头作揖，整个过程中，她口中一直都在默默地祈祷，不允许我们靠近。多少年来，家里人已经习惯了清油灯盏燃烧时所散发出的那种淡淡的清香，在这温馨的香味和母亲的祈祷声中，我们兄妹几个一天天长大成人，并又渐渐远离了母亲，开始了各自不同的人生。在儿女们为了生活，匆忙地奔波在父母的视线之外的日子里，母亲祈祷的内容已经单纯得只剩下了儿女的平安，农事、未来以及其它的原本似乎很重要的东西在母亲的眼里已经显得无足轻重了，她只要我们兄妹们平安，只要我们幸福，为了这些，她甚至愿意永远地跪在神佛的面前。 　　我前边说母亲的信仰是简单模糊的，这是因为母亲虽然十分虔诚，虽然把她的这种虔诚的信仰坚持了几十年，但她的信仰真的不成其为信仰，因为母亲甚至不知道什么是道教、什么是佛教（其它的当然更不用说），更不知道二者有什么区别，她的关于宗教的一点知识几乎都来自断断续续听到或电视上所看过的《西游记》，当然更远的时候，是基于村庄中的一些传说。记得我很小的时候的一个冬天的早晨，我坐在宽敞的土炕上，一边用手撕扯着窗纸，一边看母亲灵巧地用纸做一些很小的鞋子，完了又开始印制很多“另一个世界”的钱币，母亲印了好多好多的那种钱币，然后细心地清数，再按照数目把它们分成若干部分，当这一切都做完之后，母亲的脸上溢满了笑意，她一边清数着“钱币”，一边对并没有怎么听着的我不停地说着：“这是如来的，这是观音菩萨的……”，我清楚地记得，其中还有为玉皇大帝和孙悟空准备的。虽然很小，但我那时已经隐约地知道，孙悟空猪八戒等等只是小说中才有的形象，天上并不真的存在，于是就开始嘲笑母亲的愚昧，但她并不生气，只顾忙自己手中的活计。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件事一度成了我取笑母亲的主要材料，母亲自会一笑了之，实在不行，就说她本来就不知道那些，也不需要知道很多…… 　　母亲对于信仰的坚守其实并不容易，但她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并逐渐取得了全家人的默许。于家人而言，这是一种理解和宽容（后来我们终于学会了感激），于母亲，则是一种胜利，一种历经艰辛和磨难之后的胜利，这其实本身就具有浓郁的宗教启发意味。 　　父亲是学医出身，后来作了我们村里的一名赤脚医生，家里经常有附近村镇的人来看病。他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起初，他对母亲的行为非常反感，常常责备母亲，说他给人家在一边看病，而母亲却整天烧香拜佛，他搞不懂这里究竟是庙堂还是看病的地方。他的这种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我们兄妹几个，于是，在母亲跟父亲发生争执的时候，我们一般都会站在父亲的一边，甚至会迎合着父亲去指责她。我不能想象，在全家人的责备声中母亲当时的心情，也无法想象她又是怎样在下一个初一或者十五的清晨继续她的信仰…… 　　其实，她仅仅是为了全家人的平安，为了地里的庄稼能够顺利地收获到家，为了我们的幸福…… 　　但她从来都没在我面前这么说过，她难道就一点也不委屈吗？那么平静的我的母亲！我的苦难一生的阿妈…… 　　她甚至一直都好象因为自己的信仰而对不起我们大家，心存愧疚！ 　　两年前，由于嫂子去省城离职深造，母亲便丢下家中的事务去县城哥哥家里照顾侄女们，这期间她关于宗教的认识有了质的飞跃。她结识了很多正规的职业佛教信徒，从她们那里学到了很多的东西，她借了很多佛经，又求人给她用手抄写在一个小小的本子上，并密密麻麻地注上拼音，然后回到家里让小侄女看着拼音读给她听，有时侄女不愿意读的时候，她就会迎着笑脸央求偶尔去哥哥家混饭的我，但很多时候，我都会以工作忙、心情烦等等一些理由拒绝她。于是母亲最后只能再次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以几毛钱的代价换取侄女潦草的敷衍，就这样，一字不识的母亲最后竟然将一部我说不上名字的佛经背得烂熟！ 　　时间过得好快啊，随着我们的长大成人，原本热闹喧嚣的家终于只剩下了父亲和母亲两个人，孤寂中的父母开始不断地想念起儿女来，并时时刻刻牵挂着自己的儿女，到了后来，唯物主义的父亲也开始变得宽容和善了起来，给母亲买来了香炉等设备，我想在母亲为我们祈祷的时候，他也一定在心里为我们祈祷。 　　后来大姐和哥哥为了让父母不致太过寂寞，便先后把外甥女和小侄女送到了父母身边，这让父母亲很是高兴，他们很快就把对儿女未尽的感情倾注在这两个孩子身上，但很快，她们就到了上学的年龄，为了让孩子受到良好的学校教育，父母只好把她们送到了县城各自真正的家里，但他们时不时就会跑去看看孩子，坚强了一生的父亲甚至有一次在离开县城的时候，躲在房间中偷偷地抹泪。再后来，母亲说经常去会影响孩子的心情，便不让父亲去县城了，于是，母亲的祈祷对象中，除了我们之外，又增加了外甥和侄女…… 　　现在，家里依然只有父亲和母亲两个人，他们最放不下的事情是我的婚事，母亲说，他最大的愿望是能够在她离开人世之前带几天我的孩子，而我又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找不到自己的归宿，起先他们老是催我，到后来就不再问我了，我知道，父母是怕我难过，是怕他们的关爱会带给我伤害……想来真是对不起大家，我其实也希望早日为自己垒一个小窝，为了我可怜的父母。 　　牵挂着，祈祷着，我的母亲（还有父亲）在自己的信仰里。 　　其实，细细想来，母亲真是一个智者，她真的并不需要弄懂什么教派，也不需要知道太多的“专业”知识，她信仰的是人间至真至纯至善的真情，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一种宗教能够超越它？ 　　祈祷，今夜，我为我的母亲，为我那为了儿女祈祷了一生的阿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