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尘世的烟火

　　　　　　　　尘世的烟火 　　　　　　　　　日落回家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顾成《远和近》 　　我一次次仰望天空的云，雨水洗过的纤尘，碧蓝而又空洞。被细雨打湿过的乡间小道，狭长而又孤独，你躺在青青麦田间，村庄里升起袅袅的炊烟，在空中肆意弥漫。此刻，我发觉你离云很近，离我却很遥远，也许在你内心深处只有太阳和风向你诉说着孤独。 　　牧羊的时候，你教我看天边的火烧云；夏夜乘凉的时候，你教我数夜幕的无数的星斗。我们一起割猪草的日子，风拂过你的镰刀，留下野草的清香，雨打湿了你的鬓角，你挎着竹篮，还不忘记向我篮子里塞猪草…… 　　作为二伯的长女，你要上学，还要照顾好妹妹、弟弟。我知道你学习很卖力，但由于没有掌握好学习方法，总是吃力不讨好。不过你的算术却非常棒，多少有些让人羡慕。加减乘除张口就来，后来为了生计，你和二伯一块种地，赶集去卖菜。你从不短斤少两，称高高撑起，价钱随即报上，有些零头，也就免除，灵活而不失人情味。日子虽然清苦些，但你过得很充实，那时你是快乐的。 　　妹妹学习曾成绩不错，弟弟有些懒散，你不断地教育他们，给他们买文具书籍，给他们改善生活，惟独不肯为自己添一件花衣裳。 　　你没有什么奢求，如果有，那也是希望一家人能过上好日子，妹妹、弟弟有出息。在乡下的老家，十八九的大姑娘早已找好了婆家，甚至生了娃，可你却为了这个家，二十四五岁却不肯将自己嫁掉。 　　好不容易等到妹妹考上了中专，端上了“铁饭碗”，你才匆忙收拾嫁衣准备把自己嫁出去。 　　就在亲戚邻里为你紧张地张罗的时候，一件不期然的事情发生了，它改变了你生命的轨迹。也许你忘记了日落回家的叮咛，从此踏上了不归路，嫁衣依旧，物是人非。 　　你不堪忍受被人玷污的名声，不愿看到别人对你指指点点，你最后选择了放弃，将要燃放的青春熄灭在这个火热的夏天。 　　一切只源于一次小小的误会。你带到集市上的马扎一直盖在了三轮自行车的铺布下面，市场上的人多，你的车子还没停稳，就有大小商贩围拢来，他们看着你的蔬菜新鲜，色泽好看，争相抢购。你忙着招呼生意，好一阵子忙乱，蔬菜就卖了大半，稍停片刻，你顺手拿出马扎，准备继续招揽顾客。 　　这时，身边摊位的一位大叔正四处找马扎。他看到了你手中拿着的马扎和他的一模一样，就误认为你错拿了他的马扎。他上前讨要，你说这马扎是你从家里带来的，可人家哪里肯信，非说是你偷的。人越聚越多，没有一个人愿帮你说话，你耳朵里听到的是一片谴责声，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非得当小偷，还是个大姑娘，丢了八辈子人了，把她送派出所去…… 　　你脑袋顿时大了，僵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马扎被人要了去，你失魂落魄，不知怎么回的家。人们只是听到你嘴里不住到念叨着“马扎，马扎……” 　　此后的几天，你茶不思，饭不想，只是反复念叨着“马扎……我没偷……”的话语。 　　幸好，那个拿走你马扎的大叔，回家后发现原来是自己搞错了，他的马扎安然地躺在自家院子的一角，没想到装车的时候忘记带了。但他又死要面子，不愿前去认错，只是给人说说，打算再赶集遇到你的时候再当面解释清楚，归还给你。 　　但就是这短短的几天发生了许多的变故。 　　二娘心疼你，看着你整天神神叨叨的样子吓坏了，说这孩子究竟怎么了，谁又没说你真偷，即使真拿了也不用这样呀。 　　二娘心里一点谱也没有，她怀疑你病了，但又不愿花钱到诊所救治，于是就想到了二奶奶（你的亲奶奶）——一个乡间的神婆。 　　走进烟雾缭绕的屋子，一个小男孩正安静地偎依在母亲怀里，只见二奶奶眼睛紧闭，嘴里念念有神，从香炉上取下一撮香灰按在了孩子头上，做法完毕，又恢复常态。据她讲，孩子是被蛇给吓着了，现在已给他看好了，回去睡上一觉，就会完全康复。 　　孩子的母亲感激涕零，奉上两盒香烟和十元香火钱，然后快快乐乐地走了。 　　我将信将疑，我倒真希望这都是真的，希望在她的帮助下治好你的病。我想看在亲孙女的面上，她会全力以赴的。 　　二奶奶见到是你，也没有表现过多的亲切，也许在她的眼里，到这里来都是病人，等待自己疗救的对象，此外无它。接着，我就看到她仰天连打几个哈欠，就进去状态，自言自语说一些怪话，说自己是哪个仙姑附体，专来治病救人，让二娘把详情细细讲来。然后又按照救治小男孩的那一套照搬到你身上来。 　　不过有一点，让我感到不舒服，二奶奶照例收了二娘的烟和钱，还说什么敬神要虔诚，这东西不能替垫，否则就不灵验了。
　　看着她一脸凝重的神色，不容置疑，我们相信了她。 　　但大姐并没有因为她的救治病情有所好转，反而情绪更不稳定，还经常说些不着编辑的话。 　　再去找她时，二奶奶推说自己的神太小，法力不够，震不住妖魔鬼怪的缠身，今天晚上就把你姨奶奶给你搬来，她的神大，我们一块做法一定能行。 　　一晚上，整个屋子烟熏火缭，在昏昏沉沉中，你和二娘度过了疲惫的一夜。 　　第二天，我见到了你们，样子非常憔悴，你看上去一脸的倦容，走路像踩在棉花上，轻飘而摇摆，完全一幅病态模样。 　　父亲读过书，在村里给赤脚医生帮过忙，打心眼里不信这个邪，规劝二伯赶快把你送到医院去救治，但无论父亲怎样劝说，二伯始终不为所动。 　　那天晚上，二伯在忙完地里的农活后，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东西回家。推门进来，叫你的名字，始终没有应答，这时二伯慌了，用脚用力地把门揣开，只见你僵直的身子躺在那里。他一下子傻在那里…… 　日落了，你却忘记了回家。不知，在你的梦里是否还在念叨着那个马扎……
　　　　　　　　　　　　　悲剧重演
　　二伯的二女儿，也就是我的堂妹。在姐姐离开人世的不久，就中专毕了业。不过，不幸的是她没赶上国家分配的末班车，毕业即失业。 　　她重新回到了生养她的村庄。没有土地，没有工作，本来承载着二伯多少光荣和梦想的金凤凰一下子变成了落地山鸡，让他大失所望。 　　妹妹非常不甘心，她先是自己磨破嘴皮在乡里的水泥厂找到一个运料工的工作，每天工作十来个小时不说，又脏又累，收入也就四百元。她瘦弱的身体哪能吃消。 　　她的同学很多去了南方打工，他们每次给她打电话时，总是劝她赶快过来，这里工作环境好，活又轻松，还包吃包住，每月净剩一两千元的工资寄回家里。她被说动了心，经过反复琢磨，她答应了他们的邀请，从家里拿了2000元，又从亲戚那里借了1500，带上3500元 只身南下去寻找她的财富梦去了。 　　到了南方她一下子傻了眼，这哪里是什么人间福地，刚到就被同学接到一个大屋子里，交了3000会费，就开始被洗脑，行动受到管束，失去了自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传销窝点。他们要她介绍自己的亲戚朋友前来入会，她开始时坚决不同意，一口回绝，但她根本就摆脱不了他们，又不能回去。 　　呆了一个多星期，她忍受不了这样的环境，总是想着逃出这个魔掌。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她多了一个心眼，她假装顺从他们的意图去做，让他们认为自己以被彻底洗脑，已是一个十足的钱迷，使他们先放松戒备心里，终于让她等到了一个机会，她谎称到外边找自己的远房亲戚，做做他的工作，让他当自己的下线，他们同意了。 　　从集体宿舍出来后，她借口上厕所，趁机溜走，没命地奔跑，耳边风声呼呼，她总疑心有人在追赶自己。好不容易来到火车站，她偷放在鞋垫夹层的200元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急忙买上回家的返程票，没用多久火车就开了，在车上做安稳了她还疑心有人在追赶自己。 　　她人虽然安然回到家了，但钱却无法收回，财富梦也随之破灭，由于她至今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叫什么名字，在哪条道路，所以打电话向当地派出所报案，因头绪不清，而无法查办。 　　她感到无比的委屈和不甘，过度的惊吓，邻里的冷嘲热讽也让她精神高度紧张，不能自已，她一个人躲在家里不愿出门，生活非常自闭。长时间地折磨自己，让她情绪焦躁异常，她做梦都在想这件事情。 　　起初二伯也没当回事，只是说了她几句，倒是她的母亲不知深浅地反复埋怨。她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用她 的话讲就像中了邪。 　　他们也不给她请医生，也不愿再到二奶奶那里去求神拜佛。他们听人说万能的主能拯救灵魂、救治百病，于是大老远地赶到十里外的教堂去朝拜，和他们一起吟唱赞歌，祈祷万能的主保佑自己。 　　二奶奶知道后非常生气。认为他们根本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就无事生非，到处造谣。 　　耶稣也许并没有听到他们真切地呼喊，她的病情还是一天天的恶化，直到有一天她口吐白沫满地打滚。这时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送她到医院，而是租了辆机动三轮车送她到教堂，一屋子的人反复吟颂赞美主的诗歌，但这一切还是于事无补。她不停地挣扎，教友们都摇头，让二伯还是把她拉回家。 　　就这样，她被带到家中。 　　父亲知道了异常愤怒，找到二伯，二话不说就让他把妹妹抓紧时间送到县精神病医院，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她的这种病情是不是精神病。父亲说二伯，你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难道还想再失去一个吗！二伯拗不过父亲，只好把她送到医院去。 　　二奶奶知道后并没有表示过多的同情，反而污蔑二伯他们这都是自找的，谁让他们信基督，不信她的神了。她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神和基督相抵触，他们破了她的神，理应受到惩罚，这不报应一下子就来了，让人防不胜防。如果他们再执迷不悟，二伯家的弟弟也将不保。 　　听了这话，我心里直打寒噤。这可是二奶奶亲口所说的话。 　　不管怎么说，经过一段时间的封闭治疗，妹妹的病情渐渐好转。基本恢复了常态，但医生并未说她已经痊愈了，只是说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但不能保证今后的日子不再复发。他真诚地希望家人不要让她再受不良刺激，以免病情再次发作。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二伯再也不相信二奶奶了，也不相信万能的主了。他将家中的经书焚烧 一空，砸坏了护身符号，心中的神崩溃了，有阳光闯了进来……但他却无法也不愿摧毁二奶奶的神像。
　　 　　　　　　　　　　　　神像的破碎
　　日子如流水般流过。转眼间，妹妹已出院两年了，该到了找婆家的年龄，但因为她的精神病史，没有人家敢应承。 　　二奶奶的香火依旧旺盛。经常有小孩子，大人出入。香雾缭绕，飘满半个村子。 　　平静的生活背后往往掩藏着大的变故，一件出乎人意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的大女儿，也是我的大姑,从婆家疯疯癫癫回来了。她点燃了邻居家门外的麦草垛，烧坏了许多树木，划坏了人家的塑料大棚…… 　　这不免让人浮想联翩，婚前婚后并没有看出任何异常，在家族中并没有人患过精神病，为什么接二连三出现这样的事情，着实让人费解。 　　我不知道她为何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但不管怎么说，她的确疯了。 　　更让人费解的是，她爬上二奶奶做法的大桌子，砸烂神像，站在上面，撕毁了墙壁的神画，砸烂了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