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梨花雪

梨花雪 　　那年他十六岁，初中刚毕业，他还没出过远门呢。他总是尽力地将目光投向遥远，但总是被山和天相接的地方硬硬地碰回来。山外的世界一定很奇妙吧！他想。于是在他心底就有了一种渴望，一种走向远方的强烈的冲动。 　　父亲是位逐花而居的放蜂人。当他看见父亲收拾帐篷即将远行时，忍不住怯怯地说：“带上我吧，我也想去那花儿盛开的地方。” 　　就这样，他来到了那个漫山遍野都是梨花的恍若仙境的地方。梨花的海，在春风中翻卷着雪浪。那一刻，他有种生命开花的感觉，他觉得他的心怦然盛开成了一朵梨花，在铺天盖地的清香中融入了那无垠的素白，沉浸于“花动一山春色”的胜境中去了。 　　父亲说：“弄点水来吧，也该安顿肚子了。”他得了救似的提起下木桶风一样钻入了了梨花深处。他在花海中找呀找，就是不见水的影子。忽然，他发现一座竹篱茅舍奇迹般地隐现于梨花丛中。“哪怕问一声也好啊！”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就扣响了那木门。门开处，探出一张梨花似的俏脸儿，原来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倚着门框，闪动着一双星星一样晶莹的眼睛，笑吟吟地说：“找水吗？那声音脆脆地甜甜地漫过他的心海，沁出一丝甜甜的蜜味儿。他心中一震，不禁红了脸，慌慌地说：”是，可是这泉在哪儿呢“ 　　女孩儿用手一指身后说：“泉在梨花更深处。路可远着呢，不过，我可以送你一桶。” 　　第二天，当他担着满满两桶水扣开木门时，那女孩儿竟冲着他咯咯大笑不止，直把自己笑成了一枝带雨的梨花。临了，她气喘吁吁地说，真是个呆子，哪天水变金贵了，还真有还水的主儿。 　　他大窘，在她铃子般的笑声中跑掉了。 　　当梨花像雪片一样凋落的时候，他和父亲收获了清香甘甜的梨花蜜，又要逐花远行了。临行前，他封好一罐梨花蜜，扣开了小木门。可是女孩儿不在，开门的是一个精瘦的老头儿。老者告诉他，女孩儿去姑姑家了。一丝淡淡的惆怅袭上心头，他托老者转告她，他曾喝过她馈赠的山泉水，这梨花蜜就算是他的回赠吧。 　　他走的时候，梨花随风漫舞，就像一场茫茫飘落的香雪，淹没了他的忧伤，他的清愁。 　　后来，每当父亲放蜂回来时，他总要问：“去过那片梨园了吗？”接着他会在心里固执地缀上一句：“见到梨花了吗”。可是父亲只有一句“去过了，梨花开得很盛呢”便没有了下文。于是他只好在心中默默地呐喊：“梨花，梨花，你好吗？”其实他并不知道那女孩儿的名字，他只是在心里固执地认定她就叫梨花，因为除了梨花，任何汉字都不配做她的芳名。 　　再后来，他大学毕业，娶妻生子，过着庸常而自足的日子。而梨花，已成了一个冰清玉洁的梦，沉潜在他心底，偶尔想起，心中总有一丝隐隐的微痛。 　　几十年后，他退休了，孩子们也成家立业了，他有了充足的可供自己支配的时间。于是他决定重访梨园，他想再重温那种生命开花的感觉。 　　当他千辛万苦地赶到时，梨园不见了，呈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片崭新的楼群——梨花镇。 　　刹那间，他有种被掏空的感觉。他清楚地意识到，他精神的“桃花源”彻底地失落了，连同那青春时代如梦似幻的茫茫梨花雪，以及梨花深处美丽的女孩儿。 　　从此，他不再有心痛的感觉，因为他已经真正地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