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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最后的背椽人

2021-12-23抒情散文一丁
最后的背椽人好几年没见了,杨大叔依然那么开朗,健谈。尽管他的双腿患有严重的静脉曲张,腿肚上爆起的青筋就仿佛爬着一条条巨大的蚯蚓,但他依然活得乐观,活得开朗。静脉曲张是背椽人的职业病,它是由于常年爬山涉水,风餐露宿而造成的。说起背椽的职业,老……
           最后的背椽人   好几年没见了,杨大叔依然那么开朗,健谈。尽管他的双腿患有严重的静脉曲张,腿肚上爆起的青筋就仿佛爬着一条条巨大的蚯蚓,但他依然活得乐观,活得开朗。静脉曲张是背椽人的职业病,它是由于常年爬山涉水,风餐露宿而造成的。说起背椽的职业,老人家津津乐道,有点口若悬河。   看着我一路采风给天井峡、锹峪峡、马鹿山、露骨山、豁豁山、舍身崖、大草滩、林场小屋和老猎人等等所拍的照片,那熟悉的场景,一幕幕生活的画面,就仿佛把老人家带到了那种生活之中。他喝着酽酽的罐罐茶,就着火盆中时明时暗的火光,给我讲述着过去地的生活。   在渭源县南部山区许多边远贫困的村村寨寨里,乡人的大多数房屋都是靠背椽人背来的。房子何以能被背来,这就牵扯到了背椽人这一职业。其实,背椽是一件即辛苦又危险的职业,曾经许多次听说过它的艰难和惊心动魂,现在由杨大叔,这位我所能找到的最后一位背椽亲自讲来,背椽人职业的神秘面纱便被一点点地揭去。那一群群一伙伙为了生活,为了妻儿父老而豁出去在骆驼脖项和舍身崖背着椽走一回的男子汉们,就在我心目中开始变得高大而不再猥琐,光明而不再卑微鄙陋。人的高尚与卑贱,不决定于人的职业和出身,它直接与一个人的灵魂有关,象那些心里肮脏的所谓达官显贵们,自是高尚不起来的。   由锹峪峡向漳岷县境内直至车场方向穿越行走,那大山深处的景观确实迷人。天宇间,远山青黛,近山苍翠,雾气烟岚缭绕在蓝天碧水之间,林幽山寂,鸟啾啾鹿呦呦,这是一片梵天净土般圣洁又神秘的自然环境。   在一片漂亮迷人的白桦林边,杨大叔和向导吩咐歇脚。很快地,杨大叔就带我找到了一间破旧的寮棚,他离说当年有许多背椽人就在这里落脚、歇息,我随着杨大叔观看了背椽人当年选中的“天燃伙房”,一点扑沿的石崖下有一处一间屋大小的石洞,里面到处是烟熏火燎的痕迹,有一块二尺见方的石板,寸许厚微凹,十分的光洁,它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问杨大叔这石板何用,杨大叔微笑着让我猜。我猜不到,他便告诉我说,那就是当年背椽人三石一顶,支着烤制食物的“锅”,最适宜于烤青蛙,就象现在街上的烧烤一样,很别致,烤出的青蛙香脆可口,吃一顿会想三天。说着他就动手演练起来。   背椽人是真够聪明的。出门在外翻山越岭地背椽,确实不便携带锅灶,他们竟能信手拈来石块和石板,就可以精精巧巧地煎饼烧肉,既惬意又富于想象和创造。当一串串烤烧一样浓香的青蛙肉或蛇肉、鸟肉等烤熟时,就着一盅酽如牛血的罐罐茶、吃着青稞炒面捏成的糌粑,或吃着微凹的石板锅里煮制的麦索儿,对现在的人来说,除了惬意之外,就还有几分浪漫和快乐了。但对于艰辛的背椽人来说,那种生活只能是苦中作乐。同样这也多少表现出一些他们天生的豁达与乐观的处世态度。   背椽人大都是夏秋时节进山的,因为那时野外便于栖息和生存。但面对秀丽的自然风光,背椽人是无暇顾及的。一路行来,美不胜收的风景是随处可见,红赤儿沟的那一片阳屲,是满山遍野的野牡丹。野牡丹开花的时候,那整整的一条山谷都红红火火地,娇娇艳艳地。我非常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这喷云吐雾鲜花无数的山谷,能变成一条绵绣游人路,也希望能让更多的人来品尝体会这红艳凝香、满山秀丽的旖旖风光。   另一处叫大崖阳屲的地方,有一片枇杷林。密不透风的枇杷林枝繁叶茂,那光洁如蜡的叶子上带着晶莹的露珠儿时,有点娇嫩滴翠。而它毛茸茸的背面在风动时,在流光溢彩的林中阳光下,便金黄如平绒布裁剪出的贴花,轻盈秀气,惹人生怜、不忍离去。还有疏疏的山竹林,开着红花的柽柳丛等等。如果开辟一条专门的旅游线路,肯定会迷醉万千游人。   循着背椽人的足迹一路走去,到峻险处时,我就有点迟疑。   背椽人的路线一般是从我的老家,一个叫锹峪的村子出发,经过锹峪峡,翻豁豁山,一路穿林越岭进入漳岷县或迭部更大的林区。艳阳高照,蛙鼓蝉鸣的三伏盛夏,“老资格”的背椽人就会带着子侄或那些新立门户急需盖房修屋的年轻后生们上路。明知去路艰险,利欲驱赶着,父母妻儿又不得不让他们去从事背椽这一行当,泪眼汪汪的,有点“爷娘妻儿走相送”的悲壮与惨烈。背椽的人大都是一些最麻利、最精悍强壮的汉子。他们带着绳索和干粮、披星戴月、精精爽爽地就这样上路了。   一般情况下,背椽人都是半夜出发半夜回家的。尽管他们到目的地时,是用钱卖了椽子,然后自己千辛万苦地背回家,但由于森林归国有,国家又为了保护现存仅有的天然林而 禁止私自采伐,对林木管理得很严。所以,这背椽人的行业就有点去偷的味道。背椽人担惊受怕又如此艰辛,图的仅仅就是产销两地的巨大差价。因为许多人确实生活在朝不保夕的贫困中。从集镇和市场上去购椽买木材盖房,显然既没那个能力又不现实。凭着一身蛮力,他们就选择了这唯一可行的办法,虽劳神费力但却实惠省钱。贫穷会逼迫着善良的人去冒险,但就象盗亦有道的道理一样,他们是宁肯出些力冒点险,甚至于说不定还会威胁到生命,但他们却不会到国家的大森森中去偷盗和乱砍乱伐,这点,也正就是我写这篇文章的缘由。我是因为深深地敬佩穷人的这种精神,被他们所感动着,所以才三番四次地去调查,才寻找与搜集背椽人的故事,才希望能通过我一介书生的微薄之力和一支秃笔,颂扬一下他们感人至深的人格,情操和精神。   山高林深,崖陡路滑,除了背负着椽或檩条的艰辛之外,许多人是受不了路上的那一份寂寞和枯燥的。还有就是担惊受怕地提防巡山查站的林业警察,若但遇上他们,逃不脱时,十天半月的辛苦就会付诸东流,有时被逮着,还会被罚许多的款。因此在林中躲藏,昼伏夜行就是非常必要的。蚊虫叮咬,燠热难耐会使很多人经受不了那种考验,特别是接近林业站或关卡处,夜行的背椽人就更不敢咳嗽、抽烟,他们蛰伏如猫,轻行如狸。背椽人耐着性子斗虫斗兽斗自然、甚至于还要和林警周旋,手里拿着旧帽破衫扇着,口里喘着粗气,背负着沉重的椽捆,脚下却一点也不能松劲。特别是到道路峻险处,背椽人套在肩头的绳扣永远是活结。过舍身崖或骆驼项等山崖险滩时,他们便脸贴山岩,背向悬崖外的深涧,一手攀抚着石壁,一手则紧握着背椽的绳头活结,脚下一寸寸地慢慢的向前移,一旦发生意外情况或脚下稍有滑脱,他们便立即将肩头的绳头撒手松脱,一捆椽便会象鹰一样地向深深的涧底飘去,许久,许久之后才能听到一声沉闷的重响。背椽人煞黄着脸,吁着气暗叫,老天爷呀,总算又保住了一条命。但若掉下去,肯定会十命九不保,杨大叔说,他就是那掉下深涧的唯一幸存着。当时因为他缺乏经验,手中的绳子没有松脱,连人带椽就掉下了深涧,幸好落地时背朝下面朝天,一捆十多根的椽子又恰好落在了一大丛黄毛刺上,由于巨大灌木丛的缓冲作用,他才有幸保全一条性命。杨大叔说那年他三十五岁。他还笑着说,都是死过几回的人了,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就千足万够了。杨大叔现在都住上了楼房,说到当年的那场惊吓,他似乎仍然心有余悸。他老人家用手拍着胸口说,人老了,心脏不好,遥想当年的艰辛,真有点受不了。   当然,背椽人也有开心的时候。他们穿山林,攀小径,一头扎进密林的莽莽深处,歇息时,大伙儿就着山泉溪水,拢着了篝火,煨上茶罐,当一盅熬得象牛血一样的浓茶在你推我搡的客气声中吆喝着喝开时,背椽的人们便忘掉了苦、忘掉了乏,一口一口地抿着,一声一声海阔天空的谝着闲传、女人、庄稼、收成、奇闻趣事。   “听说火车就是房檐那么高的一溜铁箱子。”有人说。   “可不是吗?”有人咐和。   “就是,火车的头就用一大块金子给镇着,要不然那么一长串串子不翘起来才怪呢?”有人打趣。   说着笑着,那茶便喝得惬意,畅快,喝得润肠滋肺地舒坦……   看着杨大叔的神情,我知道他深深地陷入到了对那段生活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大叔一双苍老的手抚摸着光滑的石板,林中新燃起的篝火烟雾缭绕,燃烧的火堆中仿佛弥漫着背椽人的乐观与豁达。   杨大叔说,在生活饥瑾的年代,背椽人上路带的干粮多为熟面( 即用甜菜根和燕麦青稞等做成的炒面)或蒸制晒干的麦索儿。熟面吃起来方便,而麦索则柔若牛筋耐嚼抗饥,它的柔韧就深深地包含着生活艰难与辛酸。麦索儿的本质就如同这块贫瘠的土地上的生命一样鲜活、坚贞。咀嚼着麦索儿就如同咀嚼着岁月的筋骨,同时又似敬重仰慕着生命的豪迈与执着。   背椽人头上戴的是星月,身上披的是阳光,手里牵的是崖头上滚过的风。他们在密林的深处往往返返,有时昼伏夜出,担惊受怕的讨生活,甚至有的人会落下终身残疾,闹得一身是病/但他们鲁鲁莽莽的生活中,也有着许多的传奇故事和轶闻。   杨大叔讲,那年记得他们几个背椽人刚用三块石头顶起一块石板,当两条蛇肉刚烤出滋滋的香味时,头顶传来树枝被压断地一阵巨响,众人大惊。待匆忙起身时,只见一口一米见方的大木箱从天而降,隆响着从树冠的高处跌翻而下。有人说,哈哈,天隆奇财,咱穷人这回跌跟头拣元宝,要大发了。稍许一会儿,那木箱落定在地上时,也有人说动不得,怕是美国人或台湾的国民党投下的毒品。但当有识得几个字的看清那上面写着“机密”和“仪器”等字样时,便断定是国家的啥重要机器在飞机运送时不慎掉下来了。于是大家就商量着该怎么送回到国家手中。有人提议回家到县上找领导,也有人提议不如到红沟去找部队,这东西不是造卫星的,就是造飞机的,国家机密,那肯定不会是造木锨板板子的。最后,大家一直商定,宁肯几十块钱的椽扔掉不要,也要把国家如此贵重的东西保护好,并安全送到县上。之后他们解下了背椽的绳索。捆好了沉甸甸的大木箱,分四人一组轮换着,不辞艰辛地把箱子安全送到了县上。后来据说部队和县上分别给他们进行了表彰和奖励,每个人都披红挂彩胸前戴着大红花风光过一回,那事一时被传为美谈。   好几个晚上,我就像回到了离别多年的家一样,都与杨大叔谈到很晚,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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