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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死神放了我一马

2021-12-23叙事散文李兴义

死神放了我一马 死神盯上我了,我在劫难逃!我清醒的神志清楚的向我的心发出清晰的警报。永寿梁的下坡路,很滑,车速很快。堵车。左边的一大半公路,一辆接一辆的大货车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只将一小半的路面留给我们。没有下雪,没有下雨,可是满路面是冰。……
死神放了我一马   
  死神盯上我了,我在劫难逃!我清醒的神志清楚的向我的心发出清晰的警报。
  永寿梁的下坡路,很滑,车速很快。堵车。左边的一大半公路,一辆接一辆的大货车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只将一小半的路面留给我们。没有下雪,没有下雨,可是满路面是冰。陕西的山路上到处是冰。是大货车刹车时霖雨器喷出的水凝结的。这是司机王宏告诉我的。我们的车速很快,下坡路,三档,飞速。迎面扑来一辆大翻斗,空的,占据了我们的路面,车速也很快。左边,是堵停的车辆,右边,是陡坡悬崖,我们已经没有了躲闪的余地,只能撞车。粉身碎骨,我知道,转瞬之间,我将粉身碎骨,魂断永寿梁。我下意识的抓紧了车门上的扶手,紧紧的闭上了眼睛,静静的等待死神的拥抱。

  没刹车了。王宏平静的说。

  用手刹。坐在身后的守林说。守林也是司机。

  手刹也失灵。王宏说。

  我睁开眼睛,奇迹出现了。我们已经闪过那辆大翻斗,从左边堵停的货车缝隙里穿过,沿着货车们留出的狭窄的人行道快速滑行。那些货车们闪电般从我们的窗外掠过,个个睁大眼睛看着我们。前面,一辆大卡车蹲坐在人行道上,堵死了我们的去路,虎视耽耽的看着我们。眼看着我们无路可走。我身后的守林喊,用一档,用一档憋!不行。王宏喊。
  左边,是道沟,很深,很宽。右边,是一辆辆大货车。要么跳下道沟,车毁人亡,要么撞上大车粉身碎骨。死,是必然的了。我再一次闭上眼睛,右手抓了车门上的扶手,左手伸了出去,等着和死神握手。
  向右拐,猛拐,从那辆康明斯前面插过去!守林还在指挥。   嘭!一声巨响,天昏地暗。待我再次睁开眼睛,惨案发生了。那辆康明斯已经撞碎了我们的车体,打碎了我们的玻璃,将它长长的冰冷的前额伸到了我们的鼻尖下。这是中国象棋史上一场空前绝后的骇人的“对车”,我们的桑塔那和一辆六桥的康明斯“对车”了!司机王宏安然无恙,守林似乎也无大碍。我试着动了动,再动了动,还好,手脚还灵便,大脑还清楚。司机那边的车门被挤扁了,打不开。我试着打我右边的车门,一动身,妈妈呀,我没气了。我的左肋和左胸巨疼,呼吸困难。司机王宏和朋友守林不停的摇着我,问我,怎么样?怎么样?哪儿不舒服?我断断续续的对他们说,很——好,很——好,只要——活着——就——很好……
  这时是早晨七点钟。二零零六年十一月三十日早晨七点钟。
  我们是凌晨三点出发的,从守林家。我们要去西安机场,赶乘七点四十分或者八点十五分的航班,去北京。去北京看望守林的儿子。守林的儿子欢欢在北京上大学。昨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辅导员老师给守林打回电话,说孩子病了,要守林尽快赶来。守林打电话给我,求我陪他一起去。我慷慨答应。守林是我的高中同学,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去年,酷暑难当的六月,我的小儿子大专毕业,要考专升本,要找工作,守林陪了我,在北京城里整整蹲伏了一个月。他是企业家,开着一个印刷厂,有着三台重型建筑机械,是个大忙人。不要说这一个月里影响了他多少工作和收入,不要说在外面花了他多少钱,单单就这北京城里的酷暑,就给我制造下一生都还不起的债。

  我赶紧与西峰机场联系,打算坐飞机去西安,然后转乘北京航班。可是时间来不及。我只好赶回家,换了件衣服,饭也顾不得吃地乘班车赶到守林家。他已经联系好了出租车,是朋友王宏的,说好了凌晨三点出发。晚上,我们俩一眼都没合,抽烟,说话,一直到王宏把车开到门前,喇叭一响,就上车走人。

  我们的心很急,车速很快。天黑得怕人,车灯很昏暗 。路上车辆不多,我们的车像一只鬼灯时而在原上时而在山沟飘忽游走。走过亭口那座全国著名的跨沟大桥的时候,我们看见,桥面上铺着一层清幽幽的薄冰,过桥的大车小车个个像吃了摇头丸的少年,尽管小心翼翼,步履轻盈,但仍摇头摆尾,心中便觉好笑。直到我们的车子也不听使唤的时候,才开始捏了一把冷汗。
  到彬县那个全国著名的黄土隧道附近,312国道这条祖国腹腔里的小肠发生肠梗阻,堵车了。右半边的公路上排满了大货车,左半边公路敞开着,没有一个车辆过来。不用问,我们三个的心思一定完全一致:钻过去!小宏驾着车子慢慢地往前钻,一路畅通,很顺利的钻过了那个漫长的隧道。一辆停着的卡车后面,黑暗处,闪出一个警察,挡住了我们的车子,收走了小宏的驾驶执照,让三天后再来处理。我们毛了。赶紧将车子停在路旁一个空场子上,小宏便去找那警察,暗地里塞给他一百元钱,将驾照要了回来。我们在那个场子上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正是凌晨,天冷得要命,我们的心里却急得冒火。可能是那个警察心怀怜悯,或者是良心发现,他凑过来,打开我们的车门,让我们拉着他,他好将我们送到底角沟的老路边,让我们去走老路。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再世了。我们对那警察的怨恨一下子转化成了无尽的感激。左突右闪,转弯抹角地来到了底角沟的老路口,放下警察,一溜烟朝山上的崎岖小道开去。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心里念着一个词儿:快!

  航班,航班,我们一定要赶上早晨七点四十分或者八点十五分的航班。底角沟上山的老路我走过。那时坐的是班车,很慢,哼哼唧唧老半天,绕过这个山头又是一个山头,绕过那个山头还是一个山头,等翻过山,足足需要三四个小时。小宏是开车多年的老把式,只见他不停的换档,不停的加油,不停的转动方向盘,大概只有半个多小时,我们就翻过了山,走上了正道。那是312国道较平直的一段公路,还在堵车,不过方向不同了。在山下,堵塞的是右车道,山这边,堵的是左车道,我们是下行车,要走的右车道畅通了,天也大亮了,大家心里一片畅朗。也有上行车挤占我们的车道,打算冲过去从小路下山,那辆扑面而来的大翻斗就是,灾难便降临了。

  一阵急促的汽笛,救护车来了。守林和几个医护人员将我架上了救护车。救护车上放着药箱,放着大大的一包氧气,右边是一排座位,中间是一个担架,白冰铁皮做的,看上去寒气袭人。医生要给我用氧气,我说不用。医生让我躺上担架好给我打吊瓶,我说太冰冷。她便让我坐上座位,将那只针头在我的手背上扎进去,拔出来,再扎进去,再拔出来,直扎得我手背上流血豆子,才扎进去。然后开车,疯跑,一会儿便到了永寿县人民医院,给我拍了胸片,肋骨和肺部都完好无损,心脏也正常,我放心了。

  躺上骨外科的病床,我疼得要命,左肋,左胸。钝疼?锐疼?扎疼?撕裂疼?我说不清,兼而有之吧,反正很疼。呼吸,疼,憋住气,疼,一股一股的疼,将我平躺着的身子一个劲地往起里举。疼就疼吧,反正死不了。我想,死神算是抬举我了,他给我开了后门,放了我一马。可是,他要用这无边的疼痛好好的教训教训我。

  没错,死神在教训我,这我知道。我的神志是清楚的,是它告诉我的。因为,在这之前,我无视死神,我轻视死。好几次,我的心理受了那么一点点的损伤,只一点点,我便说过死不足怕,命不足惜的傻话。死神一定听见了,听见了,他便不会高兴。我的左肋,我的左胸,疼,只有两种可能:一、死神在接收我之前在我的那个部位捏了捏,觉得我还嫩,还不够成熟,便放了我。这家伙手重,就那么一捏,我就疼成这样。不过我很佩服这家伙的心细,在我猝不及防扑向他的那一瞬,他还记得男左女右的法则,摸了我的左边,怎不摸我放的右边呢?哈哈!二、在我扑向他的那一瞬,他不愿接纳我,便伸出双手将我推开。一只手推在了我的肋部,一只手推在了我的胸部。总而言之,我死里逃生了,死神将我放生了。

  在死的门槛上转过一遭,怎么地我就变了另外的一个人。突然的,我竟然想起了生命的可贵。这个可贵,并不相对于我,而是别人。首先是母亲。躺在病床上,疼痛中,我突然就想起了老母。七十九岁的人了,三十几岁的时候,死了我的哥哥,哭瞎了她的两只眼睛,哭白了她的一头乌发。那时候,她还年轻,承受力还算好。现在,如果死了我,她将又会哭成什么样?还有我的妻子,她还年轻。那天下午六点多,听我要走,赶紧做好了饭菜,一定要我吃过再走,我没有吃就出去赶车了,她的脸上便布满了牵挂。我死了,在这寒冷的天里,她将扑天抢地成什么样子?还有我的大儿子,他在广州工作,回家需要三四天时间。那边天气很热,他没有棉衣,我死了,他一定会赶回来奔丧,这边的气候他怎么受得了?还有,陕西的这段公路是他往返的必经之途,每天都堵车,每天都发生车祸,他能安全的回来吗?还有我的小儿子,他刚上班,在一所中学教书。流行非典的那一年,他在北京读书,就咳嗽,直到现在,还咳嗽。前不久,区防疫站确诊他为肺结核患者,结果被市上的两个医院推翻了,可是咳嗽还没有停止。他是个懒散的孩子,看病吃药都要我领着看着,没有我,他将咳嗽到何时?还有我的女儿,才十一岁,每天晚上都要我给她辅导家庭作业,我不在家时,她总要在电话上向我咨询好多问题。她学习很好,是班上前三名里的学生。她小鸟依人般可爱,我一时一刻都离不开她,她也一时一刻离不开我,我死了,她将成了没有爸爸的孩子,这怎么行?还有,我死了,那么大个孩子,穿一身白色孝衣,哭天嚎地的在那寒风刺骨的旷野为我送葬,我的灵魂怎能安息?当务之急是欢欢,守林家的儿子欢欢。孩子在北京,病了,一定不轻,辅导员老师打电话了,催得很紧,要我们来。孩子究竟怎么了?我们得赶紧去看!想到这,我就想跳下病床跑着去机场坐飞机去北京。我的身体挣了挣,想起来。妈呀!疼。我闭上眼睛,对守林说,我很好,别管我,你赶快去北京!守林很不忍心,对小宏千叮咛,对大夫万嘱咐,要他们千千万万照顾好我,然后去了。

  我这才知道,疼,是一种十分难捱的感觉。一处疼痛,将会迅速弥散,牵动得全身各个部件都疼,禁不住地抽搐,禁不住地颤抖,禁不住地呻吟,禁不住地冒冷汗。这感觉无人与说,只能独自领受。想牵引着灵魂将那感觉躲开,越是想躲开,它缠你便越紧。突然就想起一个朋友,女的,网上结交的,是某大医院的心理医生。想向她求个方子,又怕惊动了她,便虚拟着给她发了一条手机短信,谎称我的一个朋友受了点外伤,很疼,让她给个方子。她很快发来短信:首先进入冥思,然后深呼吸,便可进入深度想象,随后将自己想象成一个超小人,进入自己体内,很快找到那个伤处,为自己疗伤,接着想象自己伤好后的快乐情景,疼痛便会很快减轻。我按图索骥,先完成第一步,进入深度冥思,然后做第二步,深呼吸,妈呀!疼死我了,我连浅呼吸都有困难,哪里敢深呼吸。就此作罢。

  在永寿县人民医院骨外科6号病床躺了三天,我的疼痛没有减轻。每天输两瓶液体,所用的药完全一样。第三天上午,小宏拿了药方去药房取药,竟然返了回来,说大夫将我的名字写成3号床的那位姑娘了,我想这大夫真马虎。我对小宏说,我的呼吸一直困难,我感觉气憋,让他找大夫给我开些理气行气顺气的药物,他去了。一会儿便拿回一盒藿香正气水来,我一看,心中暗笑这大夫是个庸医,藿香正气水是治疗中暑和胃肠感冒的药物,这是放羊娃都知道的呀。可是我还是喝了一支,那味道很难受,苦,辣,辛。我想,喝它的那会子,我可以用口舌的痛苦缓释身体其他部位的疼痛。

  打完那两瓶吊瓶,我执意出院。在街道的药店里买了一盒强力镇疼药,吃了两片,坐上班车,我回家了。

  家门上的钥匙,我带着。打开门,老婆还没下班,女儿还没放学。关了门,进到我的房间,我要睡觉。我困。可是我睡不下去。这几天,我要躺下,或者起来,都要小宏扶着。一只手抱了我的脖项,一只手拉着我的右臂。左臂是不能拉的,它会抽扯到左肋,左胸,疼。走在床前,我用右手扶了床,慢慢的将身子一点点地向床接近,接近,然后倒下,将全身挪上去,先侧身睡下,然后慢慢的将身体一点点地放平。整个过程都伴随着疼痛,等睡好了,我的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有敲门声,很响,很急。我知道是女儿放学回来了。我的心中一阵兴奋,从未有过的兴奋。这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呼唤呀!我竟然有了这样的感悟。我得起来,为女儿开门。挣扎了老半天,费了比睡倒时更难捱的折腾,我终于爬了起来,下了床,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开了门,一把将女儿揽在怀里,亲了又亲,亲了又亲,直亲得女儿用不解的目光看了我半天,那目光明显的在发问,爸爸疯了?

  妻子回来了,看见我的脸色很不对劲,便纳闷,你怎么了?我说出车祸了,受伤了。她不信。怎么的就来了一个喷嚏,我岔气了,疼得喊爹叫娘,眼中布满了泪水,她这才相信。等我断断续续地说完了事情的经过,她便唏嘘不已,鼻尖上都挂上了汗珠子。她扶我进到房子,扶我上床,扶我睡下,然后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心中暗笑,后福个屁。

  晚上,五楼的苏老师来我家串门,老婆向她陈述了我的劫难,她说,疼痛是好事,它可以激活人身上许多已经坏死或者正在坏死的神经,唤醒人的许多沉睡中的意识,使人脑获得一次新生,使人变得聪敏而睿智……

  联系妻子所说的必有后福,我想,苏老师说的这些就是将要降临在我身上的后福吧?如果真是这样,我可要真正地感谢死神感谢疼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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