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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碎片,或者一种不可能性(五)

2021-12-23叙事散文何也

【皮影戏。】皮影戏,俗称牛皮灯影子。和那些剪纸、小调不一样,在陇中真正能够引以为豪的就是皮影。我们之所以往往将它忘却,只是因为我们被更多的消遣方式所淹没。城市使我觉得可怕,或害怕。在这里,金钱仍然是工业化生产的产品,我们很难摆脱它,它甚至……
【皮影戏。】
  皮影戏,俗称牛皮灯影子。和那些剪纸、小调不一样,在陇中真正能够引以为豪的就是皮影。我们之所以往往将它忘却,只是因为我们被更多的消遣方式所淹没。   城市使我觉得可怕,或害怕。在这里,金钱仍然是工业化生产的产品,我们很难摆脱它,它甚至让那些为娱乐而存在的城镇、社区成为一种权力的源泉,甚至于它的“阴影用幽灵的常春藤,用它不寒而栗、犹豫不决的植物笼罩了平原”(帕斯语)。可是乡村,或乡村的节日却是一种不同寻常的降临。比如皮影,皮影戏。   十三四岁的时候,村里塑龙王神像时唱过灯影戏。那是我们从未见过的戏。在神灵的名义下,一种禁绝了几十年的老调又开始在乡间传唱了。俗世生活遗忘了的老调。我至今依然记得那个在麦场上度过的夜晚。月朗星稀,人头攒动。大鼓和洋琴的声音缠绕在三尺头顶之上。《花亭相会》。悠扬的唱腔、缠绵的爱情就像那覆盖山峦的夜色,搅的男男女女们心神不定。我在人群里有了一种被触动的感觉,一种久远的充满了宗教般的神秘感觉。但这只是一个夜晚,一个来自人群而不是来自天空的夜晚。在喧嚣和静默之中,人们没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去关注他们所遭受的曾有的苦难,他们大都沉浸在遥远的故事里,在一个相同的时间里被满含了粗犷音调的牛皮所接纳。张师傅是班主,又唱生又唱旦,又弹弦子又捉影子,整个忙得恨不能再生出两双手来。但他的表情却非常古老,一副在世界之外的样子。第二天,轮到我们家管他吃派饭时,我才看清他已是一个满头花发的老汉了。不知是劳累还是什么缘故,他的脚步竟有些蹒跚,脸上的表情也是冷冰冰的。吃饭时,他看着我们兄弟俩,硬将一口夹到嘴边的菜放回碗里。他对父亲说,他是一位师傅,却没有一个儿子。一身手艺就要失传。他还说,别看台上风光得很,可回到家里,连和人吵架斗嘴的胆量都没有,因为他害怕,害怕人家骂他断子绝孙。我知道,没有儿嗣在农村是要短人一寸的。   后来,当我的头脑里能够装进各种活人和死人的时候,我才明白,“师傅”是个多么高级多么尊敬的称谓。在戏里,张师傅能够回到从前,回到自己创造的牛皮影子的世界里去,但他却始终回不到现实中来,也无法面对自己。他一方面沉浸于回忆,另一方面渴望逃出时间之外。那里不存在歧视不存在毁灭。据乡邻们说,张师傅至死都没有将自己的手艺传给女儿,但流传了几十年的皮影仍然在乡间存活着,那些关于爱情、复仇或平叛的旧戏仍然通过柔软的牛皮彩色的牛皮在做着亘古不变的教诲。它们的根没有被沾染了死亡气息的土壤所颠覆。   我所居住的这个城市中,有一条河平坦的流过。这是一条安静的河。远处有安静的山峦安静的寺院。在每年四月八的庙会上,还会有人上山为神灵演唱一些失传的老调。那是一些来自乡野的蜉蝣。我听过。但他们冷漠的死神遮盖下的粗旷 ,他们的冲破了云霄的喊声已经瓦解,在空寞中象失败和沉寂那样落下,尘土一样落下。我想,那是永生的。 【旱烟。烟嘴。】
  陇中乡民将抽烟不叫抽烟,也不叫吸烟,叫吃烟。一个“吃”字,就像吃饭、吃奶一样,显示了烟在俗世生活中的分量。男人嗜烟,女人嗜穿,不沾烟算不得男人。但是因为山水侵蚀这里的男人木讷,寡语,女人却活泛多话。闲暇无事时往门口的杏树下一蹲,男人们就扯出旱烟袋架起旱烟锅,闭着眼睛吧哒吧哒,呼哧呼哧地腾云驾雾,那架势就像在享受活哩。他们抽的都是自家务作的烟叶,劲头冲冲的,味儿辣辣的,像从炕筒里冒出的炕烟扎扎的一直能往心里钻,呛的女人是边骂边往旁处移。他们最多是斜一眼,晃晃头,将话语吐进缭绕的烟雾里:熊样儿。   每年清明过后,男人们都会从房檐下取出干了一冬的烟籽,将它们谷子糜子一样小心翼翼地种在房前屋后。别的庄稼可以不浇水,但旱烟是一定要浇的,还得用泉里的清水,一勺一勺,一口一口地浇。这样长出的烟叶阔大厚实,晒干后劲道更足。   邻家二爷侍弄的旱烟最好,闻起来香香喷喷吃起来舒舒坦坦。每到收烟时节,满院绿茵茵的,一串一串一架一架的棍子都戳不烂。这是上品。他的肥料很独特,老炕土,臭鸡粪,菜油渣,还有瓦罐担来的泉水。也有人学他的样儿,可种出来的烟不是辣就是糙,唯独缺少那份香味。二爷光笑不吭声,只低着头自言自语,就你用那份深心还想种出好烟来啊!后来读书才知道,“用深心”包含了佛教的微言大义。那是生命里一种专心致志的状态,也就是要善意地对待人和自然。这样,我们就可以注意到身边那些正在发生的事情的细枝末叶,不会因为分心让它们擦肩而过。   年轻时的二爷担着货郎担走过很远的河州府,他的烟瘾就是那时染上的。到了晚上独自一人没有伴,就满炕滚来滚去的想心事。他常说,烟能解闷,纪晓岚编纂《四库全书》时就靠着一杆大烟袋,要不然他早就憋死了。虽然是乡土粗人,但他们依然期望从众生中分离出来获得别人的赞许,比如拥有一件讲究的烟具。二爷的烟杆很长,白铜锅,乌木杆,翡翠嘴,他自己够不着,经常要让别人点火。和别人不一样,他的烟锅弯头处还有一个高冠,就像鸡冠一样楞翘起来。二爷说,这是烟锅的品相,不然就成了秃头和尚,入不了“法眼”,它是用一包颜色一块头巾从河州换来的。小时候我在园子的庵房里偷偷吃过二爷的大烟袋,一口吞下直往肺里去,呛的眼冒金花,要不是他给我猛灌生浆水我还醒不过来。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我们不能简单地漠视旱烟等这些乡土之物,甚至也不能无法否认或者无法摆脱它们,我们所能选择的就是和它们相处,和平相处。   十几年后,能够抱着长长烟袋不丢的只有花白老人和一些守旧的中年人了。在他们看来,纸烟虽然吃起来显派有谱,但没劲没味儿,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烟草。这是旱烟的不幸。无数的人,包括那些早逝或者同世的人,都已经从少而又少的旱烟种植当中,从已经越来越甜的香烟之中有所感悟。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是旱烟,或者烟袋,让我们从事物的中心滑落到了边缘,让那些郁郁葱葱的田园不再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对,就是那种挥之不去的乡土味儿。我不知道,这究竟对还是不对,但有一点,毕竟旱烟曾经创造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世界,尽管那是一个不为别人所习惯的世界。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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