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叶姐
2021-12-23抒情散文潇湘珍珠
叶姐对她老公那个好哟,啧啧,整个红旗一村,再找不出第二个了。他俩在一个工厂上班。叶姐是油漆工,叶姐老公谢大哥是电焊工。都说不上忙和累,厂子没有接到业务的时候,叶姐可以坐在办公室里,一张报纸看半天,谢大哥则一杯茶也能喝半天。出了单位的门,则不……
叶姐对她老公那个好哟,啧啧,整个红旗一村,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俩在一个工厂上班。叶姐是油漆工,叶姐老公谢大哥是电焊工。都说不上忙和累,厂子没有接到业务的时候,叶姐可以坐在办公室里,一张报纸看半天,谢大哥则一杯茶也能喝半天。
出了单位的门,则不一样了。中午,叶姐打着飞脚赶回家做中饭。他们的儿子读中学了,正是吃长饭的时候,一日三餐只能向前提不能往后推。下午,先火急火燎去菜场买菜,买好菜再速速往家跑。买菜做饭搞卫生洗衣服,全是叶姐的事。日常生活用品的添置,交水费电费,连买煤都是叶姐张罗。谢大哥回到家里,那是老爷老少爷一个。扶起筷子吃饭,放下碗走人。茶要叶姐泡,洗澡水要叶姐放,换洗衣服要拿到他手上。看电视,沙发一坐一个窝。叶姐扫地拖地,要他抬抬脚,他还不情愿。就是家里请客,也是叶姐一个人厨房客厅忙得团团转,谢大哥是绝对不会伸手帮一下忙的。
叶姐小事大事都包了,谢大哥岂不是很闲?恰恰相反,谢大哥忙得很。比叶姐都忙,忙得连回家吃饭都要叶姐喊。星期一至星期五的晚餐,星期六星期天的中晚餐,不喊就不会回家吃饭。喊一声两声还不能凑功,得三喊四喊,甚至是叶姐亲自去请。叶姐站在她家的阳台上,上半截身子伸出阳台外,对了楼上楼下,左边右边对面的房子喊:“谢哥,回来呷饭达”。叶姐的嗓门很大。她家又是住在六楼。她的声音从高处往下落,那力度足以到达红旗一村的任何一个角落,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每次听到叶姐这么喊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笑,自然而然地就想起小时候在老家,每到吃饭的时候,屋场里有细崽的阿妈们,就伸长了脖子,扯开了喉咙,对着生产队的晒谷坪、门前的小河喊:“某某崽呀,归来食饭了”。红旗一村的男人们听了,则眼里冒绿火。说这样的堂客,再得多娶几个。女人们则有三种不同的看法。善意的,说:“这小叶啊,有哈气。哪个女人对男人象对自己的儿女一样的”。玩笑的,说:“空长了一付好看的脸,不晓得拿这个调摆男人,反象丫环似的服侍男人”。尖酸刻薄的,则说:“没见过这么生得贱的女人,八成是上辈子没尝过男人的味,这辈子要过足男人的瘾。所以才会服侍男人这么周周到到”。
那谢大哥到底在忙什么?他忙摸麻将、打纸牌哩。他的牌瘾可重啦,一天不打手痒,两天不打心慌,若是三天四天没牌打,那就跟病了似的蔫头蔫脑。只要有牌打,谢大哥可以饭不要吃,觉不要睡,在牌搭子家里过夜、打通宵,是常有的事。他们打牌都是带意思的呢,一二五、一二五挂零、扎鸟,名堂多得很。赢可以赢好几百,输起来有上千。好在经常一起打牌的都是几个老邻居老同事老朋友,今天你赢明天他赢,有赢有输,出入都不大。
叶姐不管谢大哥赢还是输。她家的经济大权掌握在她的手里。她自己的全部收入、谢大哥的工资和年终奖金,全由她自由支配。留在谢大哥手上的,只是一些津贴、补贴、加班费,接私活的劳务报酬。不用担心叶姐会趁机存私房钱、接济娘家、买高档化妆品、买好衣服,在叶姐的心里眼里,除了儿子,就是谢大哥了。娘家、她自己,那是排在儿子和老公后面的。在儿子、谢大哥身上花钱,叶姐大方得象个财主。对儿子,是有求必应。给谢大哥买好烟,一入秋就买龟鹿驴三膏给谢大哥进补。对她自己,则小气地什么似的。和叶姐做了六七年邻居了,没见她穿过一件高档衣服,画过眉、打过口红,更别说进美容店洗脸、理发店洗头,做按摩了。发型年年一样,花八块钱在巷子里的小店子烫,长了,再花两块钱修剪。有时忍不住就臭她,说她是二十四孝老婆。
记得听叶姐说过一些谢大哥家里的事。谢大哥的父亲是国民党军官,四九年去了台湾。谢大哥的母亲是他父亲尊父母之命在乡下娶的大老婆,夫妻情薄,没要她随军,自然也就没一块去台湾了。那一年,谢大哥才一岁,连他父亲的面都没见过。谢大哥没享父亲的福,却因父亲的身份而倍受歧视。“造孽呢,可怜呢。我家娘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儿子,孤儿寡母,受尽了人家欺负。谢哥身体不好,就是小时候饿的、冻的、苦的”。说着说着,叶姐的喉咙就硬了,眼圈就红了。
叶姐是从心里疼谢大哥哩。她听说多喝豆浆对身体有好处,就立马去买了一台豆浆机。中午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黄豆泡好。吃过晚饭洗了碗筷,跟着就是磨豆子、煮豆浆。晴天、雨天,双手或一只手端豆浆、一手打伞的叶姐,双眼看的不是脚下的路,而是手上端着的杯子。见着的人说她:“你那谢哥的命是命,你自己的命就不是命啊。一杯豆浆撒了,值几个钱,你要扭了脚、闪了腰,谁受罪哩。非得一煮好就巴巴地送去,是不是他打完牌回家后再喝,那豆浆的营养价值就没了啊。”叶姐不分辨,只说一个人在家里坐着也是坐,不如顺便去看看打牌,时间过得还快些。那说话的人没了话,摇头,笑。
谢大哥似乎不怎么领叶姐的情。对前去送豆浆的叶姐,总是要理不理的。不会因叶姐那么大一个人,不会因为叶姐手上热腾腾的豆浆,而减轻他摸牌进来时的紧张和打牌出去时的谨慎。如果他手气不顺,叶姐又老催他趁热喝豆浆,他就会气呼呼地冲叶姐瞪眼。说:“天这么冷,送什么豆浆,在家里呆着烤烤火不好吗?”。假如他的牌风本来很顺的,叶姐去了之后,他喝了热豆浆之后,却一连放了几盘炮。他就会很不耐烦。说:“总看什么看,早点回去睡吧”
九十年代初,谢大哥的父亲,四十年没音没信的父亲突然从台湾回来了。谢大哥跪倒在父亲的膝前,嚎啕大哭。叶姐也陪着落泪。可能是觉得有亏谢大哥吧,谢大哥的父亲给了他二十万块钱人民币。依叶姐的意思,是要把钱存入银行,留着给儿子读大学、再以后结婚用。谢大哥比叶姐有经济头脑,他主张在市中心买一个门面。挑地段、选大小、和房产开发商谈价钱、办手续,都是谢大哥一手经办。产权证拿回来的时候,谢大哥卖了个关子,要叶姐猜是谁的名字。叶姐懒得猜,笑着说谁的名字不都一样。谢大哥也不坚持,笑着把产权证交给了叶姐。叶姐顺手打开产权证,上面竟然是她的名字。她好吃惊,问谢大哥为什么不写他的或儿子的名字。谢大哥笑笑,说他身体不好,肯定是要走在她前面的。有个门面给叶姐养老,也不用担心儿子以后是孝顺还是不孝顺。
叶姐是个心里藏不得事的人,当天晚上就巴巴地跑到我家,一五一十跟我说了产权证的事。她重复谢大哥说的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含着笑,声音轻柔地跟说梦话似的。我也打心里替叶姐高兴,文绉绉地说了句:“以你心换他心,终知夫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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