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的干粮
2021-12-23抒情散文小公主
村里有辆破的不能再破的汽车,是专跑县城的班车,司机是个中年人,村里人因他开车久了,便自然的叫他老司机。车去一趟城里再返回来,需得一整天时间,他在这一整天里,要抽掉三包九毛钱的凤壶烟。村在山里,山路常被雨水冲涮,崎岖难行。老司机开车却独有爱好……
村里有辆破的不能再破的汽车,是专跑县城的班车,司机是个中年人,村里人因他开车久了,便自然的叫他老司机。车去一趟城里再返回来,需得一整天时间,他在这一整天里,要抽掉三包九毛钱的凤壶烟。
村在山里,山路常被雨水冲涮,崎岖难行。老司机开车却独有爱好,一条平坦宽整的马路,他开车会觉得索然无味,而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则会让他兴奋无比,直至开腔骂老子娘。谁都知道他兴奋就要骂娘的,自然见怪不怪。从山里走向山外,他的车一路如同吃醉了酒的疯汉般左摇右摆,车厢的外层漆,早已被路边的树枝划开了一道一道,如同鞭痕。
不管大雪封山还是暴雨如注,只要不逢着学生假期,但逢着周六周天,老司机的破车,是必要开去城里的,这倒不为着拉人挣钱,虽说周六周天进城的人多,但到了这两天,人反倒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每一个中学学生家长,从十里八乡送来的干粮。
山里学生要上中学,必得到县城里。山里孩子没钱交伙食费,原本是要每逢周六晚彻夜赶回村,次早赶早背了干粮往县城走的,自从有了老司机和他的破车,学生们就不必再大老远的回家背干粮了,他们只消在周六、周天站在路口等,车自然会将干粮拉到城里来。
初时,还只限本村和临近的几个村子,渐渐流传广了,十里八乡的家长们,便齐齐的,都将干粮送到了老司机的破车上来,这可害苦了周六周天座车进城的人们,他们需得一路动也不动,怀里抱的,肩上扛的,全是学生们的干粮,而满车厢里,除了司机的座位之外,至处堆放的,具皆是干粮。车里便有了一股干面馍加小麦粉、熟洋芋和生洋芋、苹果、咸肉等等东西混合散发出的汽味。
老司机走一路,破车摇晃一路,干粮和乘客颠簸一路,便要咒骂一路,咒骂山里懒手脚的婆娘不会烙馍、不会腌肉,更甚是连个女人都不会做。到了城里见到了学生们,他要骂的更凶,骂学生们只吃不拉、喂不饱的白眼狼。学生们也不是没有血性,只是觉得读书人不跟文盲见识,倒也没人跟他顶嘴,他数十年如一日只是骂的痛快。
外来人不明究里,看见了便要笑:这般蛮带干粮,还会有人愿意座车么?抑或至了城里,孩子们一拥蜂进车厢争夺干粮,你推我挤,不也是乱作一团,这样岂可行的通?
外来人自然不懂本乡事,数十年如一日,老司机依旧帮学生们送干粮,山里无任何人有怨言,非但如此,要进城的人们也会自动避开这两天,除非事急必须。而干粮送到了城里,老司机自会边抽着烟边拎起一袋袋干粮问谁是主人。学生们那时也是极老实的,也自能从外形气味上,一眼辩出属于自己的那一分,决计不会看了谁的里面夹了一罐子肉而去冒领一回。而碰巧有事不能来领的,别人也不去碰他的干粮,只由老司机将那干粮款款放在路边,等他忙完了再来取。
渐渐的,老司机骂娘也不是太得劲儿了,车也更破了的时候,老司机就退休了,换了小司机开车,也就是老司机的儿子.
小司机在没有当小司机之前去过更大的城里打工,懂得些经济发展与服务顾客的重要性里的皮毛。自上任伊始,他便拿油漆将那破车从里至外重新刷新一遍,玻璃也擦的明亮,让他的老乘客们接受不了的是,他将车座垫子洗的白白净净,山里人们土里来土里去,土气惯了,混身都是土,猛然间见这般白净的座垫,便有些接受不了。
小司机跑了一段时间车后,宣布了一个重大决定,那决定是贴在车屁股上的,从村里至城里,沿途的村民们都看了个清楚。虽累赎长篇,但决定中最重要的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以后给学生带干粮,按半票价收费。
学生不能不吃饭,家长只得按半票给价,每人两元一次,一个月是四次,半年是六个月,家人们都是供学生穷惯了的,每学期学费已是天文数字,更那堪再来这一笔?于是便陆续有学生自城里披星带月的往家赶,半路总能碰上小司机开着车慢悠悠的打城里回。焕然一新的车让他们有些不认识,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收了费的带干粮却也渐渐失去了老司机时的那份安全感,某日某学生打开包裹,见母亲在白纸上划几个斗大的字:带鸡蛋六十只。学生将干粮袋翻了个底朝天,却也未翻出一根鸡毛来,便去追问小司机,几番争论后事情不了了之,但终归是都疑心了小司机,花钱带干粮的人愈发少了。
纵是如此,小司机还是很快乐的,因为他每天的收入,至少要高他父亲老司机一倍多。他初尝甜头,便加倍珍惜这车,从不开快车,从不走雨天与下雪天,行车谨之又谨、慎之又慎。
世事难与世人料,谁也想不到小司机竟然在平路上将车开到了沟里头,车毁人半死,好容易才拣回来一条命,却也花光了他所有新挣的钱,还搭上了老司机半辈子的积蓄。事后他说刹车用久失灵,才冲向深沟。但也有人暗中传说:不该挣学生的钱。
老司机的破车毁了,有几户人家看到跑车的好处便相继卖了车,山里人稀少,进城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竞争逼着大家穷则思变,便有一家放出风声说要免费带干粮,以求拉抡人气,别几家也纷纷效应。于是便出现了几个司机拉一个家长,只为将干粮放在自家车上,自个司机抢一个干粮袋,而家长则被推倒在路边的新奇事,山里社会空前大同。
又几年过去了,山里人慢慢也有了些钱,也不用天天带干粮了给学生了。就是偶尔带些水果和肉,孩子们也挑不上眼吃,只放在宿舍里立等它坏了再扔掉。县城有川菜、粤菜、湘西菜,只要有钱,就不怕没得吃。虽然没有人带干粮了,但进城的人倒也慢慢多了起来,毕竟生活水平不一样了。
小司机与老司机是不进城的,小司机腿废了走不动,老司机腿虽没废,但也差不多了。他们总是同样盘腿坐在门口晒太阳,偶尔有人路过,也同样咧着嘴笑笑,同样一包又一包的抽九毛钱的凤壶烟,但唯一不同的是,每逢过年,总会有年轻人来,给老司机送烟送酒,烟是好烟,酒是好酒,而小司机,到了这时候,总会找个赌场子或酒场子躲起来,直到年过了,方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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