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瞬息大寨

　　瞬息大寨 　　（约1880字） 　　薛林荣 “大寨”二字如雷贯耳。就像外地人可以不知道甘肃但一定知道敦煌一样，我并不知道昔阳县，却耳濡目染地知道大寨。 　　从晋中市向东二小时，即是昔阳县的大寨村。 　　当北京自命为世界革命的中心时，大寨几乎自命为世界农业的中心。我很小的时候，村里的墙壁上信心爆棚地刷着“农业学大寨”的大幅标语，当时我错误地以为大寨是一个人，那个人是一个种粮食的好把式。后来知道它是向东某处的一个地名，那儿的村支书被任命为国务院副总理。翻开六七十年代的画报，常常可以看到大寨的铁肩膀、铁娘子们热火朝天干革命的报道。 　　此次去大寨是领导的动议。领导说，毛主席提出“农业学大寨”的口号时，他还是公社的一名普通干事。那时候，有资格去大寨参观学习的，是县委书记以上的干部。领导后来当上了县委书记，大寨却已风光不再，后来便逐渐淡出了中国政治经济术语的中心，如同一位大侠逐渐淡出了江湖。但作为中国农业发展模式的标志性符号，大寨至今都像一个姿色犹存的半老徐娘，始终让年轻时向她张望过的五十年代生人耿耿于怀，去大寨参观，便有了一种政治朝圣的感觉。 　　领导在车上很兴奋，历数他当公社书记之前大至国家小至村镇发生的一些林林总总光怪陆离的事情。旧事重头提，恰如大梦一场，不过瞬息之间。 　　车过昔阳县城，大寨依稀在望。在我的想象中，它应当是高大宏伟的，气势磅礴的，可是进了大寨，却发现它相貌平平，是一个普通的在三晋大地随处可以见到的村子。如果不是村子大门上方坚着的在六七十年代画报中随处可见的富有文革气息的“大寨”二字，没有什么能够证明这个小村子就是当年“世界农村革命的中心”，以至于吸引了一百多个国家的元首和政要在党和国家领导的陪同下煞有介事地去参观取经。 　　大寨唯一能够代表它在历史上的尊贵身份的，除了郭凤莲，应当是狼窝掌。但是郭凤莲像一件六十年代的革命文物，尘封在大寨的某处普通民居中，一般见不到。同时，狼窝掌这条黄土山沟，以及用石坎闸出的八九级平田，去大寨的人一般也见不到。我问画报中“大战狼窝掌”的具体方位，导游草草地胡乱一指。看不到狼窝掌，就只有看虎头山。它并不高，大部分土地已退耕还林，尚未壮大的林带像掩盖着它有着红色血统的土壤。路是石板、卵石、水泥铺就的，基本触不到真正的大寨土地。看得出，这是向旅游产业化发展的一种努力。如今的大寨，农业身份极其淡薄，大寨村志上说，1998年全村工农业总产值5800万元，非农业产值占98％。农业的产值仅是对大寨的点缀。 　　世事真是无常啊，据《人民日报》报道，1969年“九大”开幕的特大喜讯传到大寨公社后，这条山沟顿时沸腾起来，广大贫下中农豪情满怀，斗志昂扬，晚上抓革命，白天促生产，争分夺秒用实际行动向“九大”献礼，向伟大领袖毛主席表达忠心。他们修起了“四一”大坝（四月一日胜利完工），筑起了“公”字坝，女社员星夜积肥，男社员大建大寨田，处处透出一股狠劲，世界农业发展史上罕见的忘我的大寨精神就这样炼成了！大寨人收获了物质，也收获了钦赐的巨大的政治荣誉。 　　今夕何夕，如今的大寨，土地上生产的不仅有粮食，而且还有政治衍生物——共和国开国元勋的传记、光碟、纪念章、陈永贵的逸文、专题片等等。大寨的农业光环悄然消褪了，政治福利却泽延后代，成了这个村子的第三产业，深刻地影响着大寨的人均GDP，也影响着大寨人的精神及其生存方式。 　　农村问题向来是困扰中国发展的最大问题，对建国初是如此，对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也是如此。三十多年前，毛泽东以其诗人的胸襟不惜破坏共和国的朝纲，钦定了陈永贵这位农民宰相，这与其是毛不拘一格真性情的写照，不如说是中国农村之路发展阙如的写照，毛及其执政同志内心的焦灼与无所适从由此可见。农村进步则社会进步，农村稳定则社会稳定，已成为一条铁的法则。近年来，中央１号文件都是有关“三农”问题的。当大寨模式以口号的形式瞬息消隐在历史的深处，大寨精神也许是唯一能够作为某种非物质文化存留下来的遗产，这是让人怀念并内心永远充满激动之情的。法国记者费雷德里克•博班称“大寨人像士兵冲锋似地向大山冲击”，那种战天斗地的场面如今是看不到了，但以“大寨”这个名字为徽记的一种农民精神却在陈永贵雕塑的脸上可以看出。 　　那张脸上刻着天下农民几个世纪的风霜与雪雨。 　　我看见一位参观的老者给陈永贵的墓地敬了一支烟，自己又抽出一支，认真地将其抽完。 　　我们参观了虎头山、陈永贵墓和大寨陈列馆，俯瞰了今日大寨的发展格局，买了几袋大寨杂粮和毛主席像章以资纪念，在大寨大门前合影，然后，撇下这个有着时光倒流痕迹的农业精神帝国，径直返回晋中。在一个小时的时间中，我如同遇到了传说中的月光宝盒，它烛照到了历史幽暗的泽纹，并辉映着当下农村的现实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