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贤汤

圣贤汤
　　莫名又想起前几年的圣贤汤来了。
　　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有粉丝，有豆腐，有鸡蛋打成绺，有些小紫菜，小虾皮之类的，上面洒一层胡椒粉。有白菜吗？也许还有别的点什么东西，记不太清楚了。反正也就这些。那时，是我们去那家破饭店吃饭必要的一个汤菜。
　　那里土墙皮已经破了几块，破门烂户的，里面也干净不了，厨子也谈不上什么手艺，就是能炒几个菜。炒菜时经常加一种猪腥油，使他那里的各样菜都有一种燎嗓子的油烟味。那老板眯眯着小眼，白胖胖的脾气倒好，说话时笑嘻嘻的，总是两手在腹前的围裙上搓啊搓的，又像给人弯腰鞠躬。其实此人还兼管杀猪。我没有亲见过真正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场面。但确信，因为他饭店后面的破棚子里就有杀猪的大锅，还有一些杀猪刀，剁猪骨的砧板之类。有时，有半扇血淋淋的猪肉就当在饭店当堂摆着。也有闲汉在一边坐着说话，抽烟。也有村里的妇女前来买肉，用手指着说：来，我要这一块！
　　那地儿说是饭店，其实当地老百姓都叫做“食堂”。文革遗风吧。
　　我们接着说圣贤汤。那是因为我们的领导叫做“圣贤”，当然，他的大号我们是不敢当面叫的。领导在时，我们就说“照例，来个那什么汤。嗯，传统汤”。白胖老板很知趣，呼哧呼哧喘着气，呵呵笑着搓手说：知道知道，就是那个素汤不是？
　　这个汤是领导发明的，就像是东坡肘子，宫保鸡丁，麻婆豆腐一样（麻婆是不是确有其人呢？）。那时，我们领导很威风，他挺能喝酒，所说一顿喝一斤白酒没问题，中午喝了还不耽误晚上喝。喝酒时也挺有创意，不但喝白酒，还能喝啤酒，不但要喝啤酒，还要往酒里加鸡蛋。
　　这我可不知道是不是我们领导自己原创的，也许是从别处学来的呢？但我们先是从他那里见识这种喝鸡蛋酒的场面。进了破饭店，往后面走，穿过土院子，北面几间小砖房，粉刷的干净些。里面的桌椅油污也少一些。后来，竟然有空调、餐巾纸之类了。照例，还是要排座次，要相互谦让，要说各种吉祥话，祝酒辞，而后，大家慢慢的越喝越多了，越来越放松，也就到了表演的时刻。照例，是领导的节目。他要倒上多半杯啤酒，而后让店家拿来四个生鸡蛋，啪啪啪，在桌子上磕开，就倒进啤酒杯里。而后就仰脖子，咕咚咚的吞喝进去。周围人都拍手叫好，诚恳的称颂领导的英勇、别致和风雅。
　　后来，我们几个小兵子也坐一起学学领导，也排酒座，论年龄，称兄道弟，大哥吵嚷一通，喝到薰薰了，就要“圣贤汤”，也要学领导的样儿表个演。大强说，我试过，啤酒倒进鸡蛋去，真得能喝的。几个小哥们也在起哄，要学习领导好榜样的。于是，我们也跟店老板要来生鸡蛋，磕开，笃地滴到酒杯里。不敢用牙去咬，也敢多去想，也很勇敢的生吞，好似自己生吞了一个小生命，怀疑它会在自己肚子里面哭起来。没有敢去多想，吞完了，回家了，睡一觉，也没事。
　　领导没什么头发，就是头顶正中那块，已经露出红白肉皮了。他就把前面的头发往后面背过去，背过去。看得清梳子印，条条分明。领导喜欢笑，先是从鼻子里哼、哼几声，有时就会哈哈大笑起来。很响亮，很动听。叉着腰，穿了一件很白的背心，笑声胀满整个院子，又从屋顶上面溢出去。他笑的时候，旁边的人也会跟着笑，但声音也小他一些。另外，周围人也笑得不太好看，起码没有领导的酒窝。眼睛也没有那么顾盼生辉。
　　其实，我们很少和圣贤领导坐到一起，除非有一些特别的大事。但，在我们那家破饭店里，我们能时常见到领导。当然，我说的就是圣贤汤，和圣贤酒的事儿。
　　领导这人现在已经退休了，还好好的活着。小朋说，在另外一个城市的大街上见过他，打过招呼说两句话就走开了。他真得算是全身而退，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那些领导们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有的入狱了，有的也入狱了，还有怎样的呢？也还有没狱的。我们的圣贤领导就是其中的一个。他身体也还很好，还能满大街的遛跶。我就知道有这么一个领导，他退休了就不行了，开个小店要坐轮椅了。还有的，喝惯了酒，猛一停下来，吃饭都不香啦。我们的圣贤领导就没事儿，虽然他在任的时候，就有人说，他的眼睛要瞎了。喝酒太多，脑子里面长了瘤子，要把眼珠子拱出来了。实际上，没事儿。——不过呢，说没事儿溜大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有五六年了。
　　想想，他都干过什么坏事呢？人们都说他贪了许多钱，自己又都糟蹋掉了。还搞过好几个女下属。好似有一次，喝了酒去踹一个女下属的门子，下属的男友在屋里面用力顶住。他还骂过人，还提拔了一些歹徒当了官。还有什么呢？再就是喝酒了吧，还发明了一道汤，一样酒法。这算是什么坏事呢？对了，他的儿子当年很跋扈，很让人反感。但当时人们都是一幅很喜欢他的样子，叫他“小辉辉啊，小辉辉的”，就像我们吃饭喝酒要必点一道“圣贤汤”一样。
　　哦，对了，那个饭店早已经不做了，那地方还有，不过，现在好像是在卖什么东西，也好像还兼营修理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