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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我家的那些女人们(四)

2021-12-23叙事散文雨夜昙花
离开大街乡,我们到三岔河。这里,才真正是杨家居住的地方,但我们是没有老屋的。不过我依稀知道,我们家的老屋是什么模样,它应是四进院,雕花门窗,转阁楼。被扫地出门后,老屋也就不再是我们的了,至于它后来究竟怎么样,已和天外的星辰一样,与我们再无关……
  离开大街乡,我们到三岔河。这里,才真正是杨家居住的地方,但我们是没有老屋的。不过我依稀知道,我们家的老屋是什么模样,它应是四进院,雕花门窗,转阁楼。被扫地出门后,老屋也就不再是我们的了,至于它后来究竟怎么样,已和天外的星辰一样,与我们再无关系。   二大爹的遗腹子,我的堂哥忠九,把家建在了半山坡上。他说:这里是最差的地,以后,再也没人会来赶我们走了。虽然住在坡上不方便,但他们一心只求个安稳。   二大妈躺在床上,耳背,两眼灰蒙,行动已不便。   1986年,二大妈到我们家住过一段日子。她肤色黝黑,身材中等,长长的头发盘进一顶毛线织的元宝帽里,穿着藏青色的片襟衫。母亲用夜晚的时间,用缝纫机为她织了一件粗毛呢大衣。那一次,父亲让她多住些日子,看看风景,享享福。但她不是牵挂着家里的猪,就是那几只正下蛋的鸡。多年后,母亲随父亲回景东去看望她,见她穿着那件毛呢衣走出十几里地来迎接,才知她是如何地看重这件衣服,和母亲对她的情义,虽然她不说什么。那次,母亲买了件毛衣送她——她这一生里拥有的第一件毛衣。在三岔河,我第二次见到二大妈,她身上穿的外衣,是2003年冬天,我和母亲买了让回景东的父亲送给她的。   我这么在意她的衣服,只因为她是个地主婆。至少,当年她是作为一个地主婆被批斗的。土改时,家里人走的走,死的死,二大妈正当年,就在三岔河撑着杨家。那时,她嫁到杨家还不足三个月,可能杨家究竟有多少人都不知。   二大妈不在乎。她身板硬朗,无论怎样的磨难,都挺了下来,并一口饭一把屎地把忠九哥养大成人,娶妻生子,在半山坡上建起房屋,院前种上通红的火把果,院后是累累的香椽……   二大爹和二大妈之间,是真真正正存在着爱情的。当年,算命人说二大妈命太硬,因此无人上门提亲,二十岁时已不可能寻到人家,便出家。   造化弄人,赶马帮的二大爹遇到外出担水的她,一面之下就钟情。她嫁进杨家也费了些周折:杨家一向以书香世家著称,无论子女还是儿媳女婿,均识字能书——二大妈是穷苦出身,她不识字。何况那时的人对命硬的女子十分忌讳。   我猜想当年的二大妈是美丽的,又或别有魅力,不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立志不成家的二大爹怎么会匆匆一晤便立志要娶一名尼姑——在异常保守的老家,这简直是伤风败俗。但无论怎样细细地看,也只是二大妈那黝黑的脸,及那张脸上如刀刻的皱纹。   我不知二大妈后悔过没有,如果那天她没有外出担水,如果她向佛的心坚定,如果二大爹只是一时动心,最后迫于家庭阻力放弃了她……   但是没有如果。二大妈为二大爹蓄了发,并为了他,开始认字。我想她那时是欣喜的,除开爱情,还有知遇之恩。   毕业于黄埔军校的二大爹是个传奇人物,赶马帮只为掩护身份。但他只听到了解放的枪声,而没有活过枪声之后的日子。二大妈和二大爹,只在一起生活了十天。此后,每有人提亲,二大妈都只是从鼻孔里冷冷地哼一声。   短短的十天,长长的一生。但她好像无怨无悔,总是挺着身板说:做人要堂堂正正,不能丢杨家的脸。那么多年,她艰难地生活着,并坚持看书识字,到了后来,已能看整套的小说,如《杨家传》、《隋唐演义》。这一生里,她一直以身为杨家一员而骄傲。   今日,她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说,静静地。两年前,我大哥来看她,她还说:沟头滴水的了。她用这句话来形容生命的脉动。现在,她连这样的话也不说了。我静静坐在她身前,也不说话——面对她,我不知还能说什么。坚强,忍耐,对爱情的忠贞,以及包容下爱人所有的一切,包括那十天之后长长的苦难,我无话可说。我不懂这是什么样的爱情,也不知道,她是凭着什么来记忆二大爹的模样,但却知道,如果奶奶身上体现的是一个中国女性淋漓尽致的善良,那二大妈的身上,表现的就是中国女性传统的坚韧和柔美中的刚强。   她伸过手来,抓住我的手,我就这样任她抓着,任她粗糙的手上的皱折,磨着我的手指,手心。门外,火把果细细小小的果红成一团,像燃烧着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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