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秘境探踪之六:俐侎人和狗

　　将一个民族和动物相提并论，对于不了解这个民族的人来说，可能会觉得我对这个民族有大不敬的成分。但当你深入这个民族的内核，你就会发现，再也没有一个民族能像俐侎人那样对狗崇敬、与狗情深、和狗亲密了。 　　到俐侎部落采访，我是为了拾“贝”而去的，当然要处处留意。当我涉水爬山到那个叫作天生桥的俐侎山寨的那天，在寨边茂密的森林里，目之所及的一幕让我过目不忘，也让我发现俐侎人和狗之间的感情深厚得超乎常人的想象：一个头戴黑色包头、身着一袭黑衣黑裤的俐侎老人，正在挥锄挖掘着一个长方形的土坑。土坑旁边，摆放着一条用蓑衣包裹着的狗尸。看那狗的身躯、皮毛，可以断定，那是一条老而致死的狗。老人挖好土坑，轻轻地将狗尸抱离蓑衣，又把蓑衣放进土坑里摆好，再把狗尸慢慢放进土坑中的蓑衣里，用蓑衣将狗包裹个严严实实后，老人开始一捧一捧地往坑里填土。将狗掩埋后，老人默默地坐在狗的栖身之地，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映照着他满脸哀凄的神情，他就像在和狗作最后依依伤别，又像是在回味和狗朝夕相处的伤痛记忆。那种神情，就像其痛失了至亲至爱的人，并深深烙印在我这个外族人的脑海里。 　　当我走进村庄，但见家家户户的场院中、房屋内都有大大小小的狗或安详地睡眠，或自由地走动。在进村入户采访俐侎人的日子里，我从没有听见过俐侎群众骂狗打狗，倒是见过一家人团聚的场合，还有人边抱玩着狗边和家人沟通的场景。尤其在采访俐侎民间艺人曹福昌的时候，有一个镜头我至今难忘：曹福昌一边给我讲着俐侎人的古经，一边抱着一只小狗，并不停地摩挲着狗的身躯。小狗安静地坐在他的膝上，就像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归宿，一个温馨的港湾。而曹福昌的神态，就像抱着自己心爱的孩子，动作是那样轻柔，神情是那样慈爱。这样的镜头，这样的场景，在俐侎群众家中随处可见。 　　在天生桥和俐侎群众同渡火把节的那一天，我还发现了一个动人的情节：当一家人围坐桌前即将就餐之前，都不会忘了要先喂狗。只有等狗吃饱喝足之后，一家人才开始端碗举箸。后来我才得知，这不仅是一个俐侎群众传统沿袭的风俗，也是俐侎群众善待狗的一个见证。 　　走进俐侎山寨，你不禁会觉得，狗在俐侎群众心目中地位很高，俐侎群众是最善待狗的民族。关于这个答案，我是从熟稔俐侎民情风俗的民间艺人曹福昌口中得知的。曹福昌先是唱出一串苍凉悲怆的俐侎歌调，然后又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向我解说。当我随着他的解说渐渐走出迷雾，俐侎群众善待狗的答案才豁然开朗：俐侎人其实是一个保留着动物崇拜的民族，而狗就是其动物崇拜的主要对象。 　　由于是俐侎语盲，我只能从歌调中去领悟，只能从演唱者的神情中去品味。而这样的领悟和品味，对于实质性内容却无从领会。好在曹福昌知道我是一个汉人，是不懂少数民族语言的，他在抖了一个包袱之后，我才在他的汉语解说中走进了俐侎人关于狗的传说故事。 　　时光回溯到远古时代，那也是生活极其艰难的年代，由于缺衣少食，很多群众衣不蔽体，瘦得像一条线。在这样清贫的日子里，俐侎人的先祖却接连生下了九个孩子。但孩子的母亲有限的奶水无以将孩子领大成人，无奈之下只得让孩子用狗奶充饥。最终，饮食狗奶的孩子得以健康成长。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善良多情的俐侎人就视狗为再生父母。于是，狗就像俐侎人的父母一样得到善待。也因为这样，俐侎人爱狗和喜爱养狗，并忌食狗肉。在讲述这个故事的过程中，曹福昌满脸露出敬重和感恩的神情。 　　随着一个神秘的歌调结束，一个新奇的故事又呈现在我的面前。我还游离在感人的故事中不能自拔，又在曹福昌娓娓讲述中，走进了另外一个故事：时间的具体年代肯定是模糊的，一个特定的词汇仍然还是远古时代。那个动物频繁的年代，猎捕动物成为俐侎人先祖填饱肚皮的食物来源。与俐侎人朝夕相处的狗又开始扮演着另外一重重要的角色，狗的使命就是协助俐侎人的先祖猎捕动物，而狗就在人征服动物的过程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当然，每有动物被捕获，动物心肝就是俐侎人孝敬狗最好的慰劳品。就在一次出猎中，俐侎人的先祖不幸掉进了深洞。紧跟人后的狗，幸未掉进洞中。洞很深，四面悬崖峭壁，俐侎人的先祖无法出得洞外。而这个洞，却居住着身不盈尺的人，他们自称矮国人。矮国人很同情俐侎先祖的遭遇，为了让俐侎先祖出得洞外早日和家人团聚，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却无可奈何。最终，他们心生一计，即种植树藤。随着树藤的逐渐成长，直至深出洞外，俐侎先祖才顺藤而出。因此，树藤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俐侎人植物崇拜的对象之一。当俐侎先祖顺藤出得洞外的时候，他蓦然发现跟随他的狗的尸体。狗尸只剩骨架了了，但却可以看出它爬在洞边等候俐侎先祖的姿势。自从俐侎先祖掉进洞中后，狗就在洞边焦急地等待着主人，直至闭目而亡…… 　　在曹福昌的讲述中，狗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渐次高大起来。当我还在回味着这些引人的故事时，曹福昌又开始讲述着另一个故事：一天，带着狗出猎归来的俐侎人，刚坐下喝水休息。就发现那只勇敢的狗在不停地用尾巴蹭他，他就抓住狗尾一看，发现狗尾上粘满了一些不知名的植物的种子。他很奇怪，就将种子种到地里。数月后，收获了不少的稻谷。俐侎人就将稻谷褪去皮后，在锅中煮。水干后，煮出了白净清香的饭。俐侎人就尝试着品尝了几口，这一尝就不得了了，他发现了这是上好的食物。于是，俐侎人就开始广种稻谷。为了感谢狗的恩德，俐侎人每次吃饭前，都要先喂狗。 　　俐侎人与狗的故事还不止这些，还有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传说古时有一个哑妇，她虽不会说话，但很通情达理，贤淑能干。在生下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后，丈夫就死了。哑妇就含辛茹苦地将儿子拉扯大，还送儿子到学校攻读。后来，儿子就进京赶考了。考中状元后，回到家中，才发现自己的母亲因饥饿已不在人世了。思母心切的状元就问法师母亲托生何物，法师说其母已托生为一富豪人家的一条花母狗。状元依据法师的指点，就找到了那户富豪人家。据说，那条花母狗非常凶恶，陌生人都不敢近前。当状元见到那条花母狗时，那条狗却显得非常温顺，不但不咬，眼角还流出了眼泪，并不停地用舌头舔状元的手。富豪人家非常奇怪，状元也坚信了那条花母狗就是自己的母亲，就向富豪说明情况。富豪非常感动，就将狗送给了状元。状元带着狗回到了任职的府上，对狗非常孝敬。后来，状元成家了，而那条花母狗也老死了。花母狗死后，状元非常伤痛。由于自己不便带孝，就安排自己的妻子按照花狗的颜色，织出孝布，常年戴在头上，以示对花母狗的怀念。后来，俐侎“阿朵”头上都要带花布包头，据说其来由于此。而新娘出嫁时，头上戴的包头也要叠成尖角，形状像狗耳，据说也是为了纪念狗。 　　另一个关于狗的故事，是从为死者诵经指路的“朵希”口中知道的。据说，古时，天神给人类种植的庄稼就仅是一种。这种植物头长稻谷、中长包谷、根长芋头。天神在给人类种这种庄稼的时候，说活着的人会活得千千岁、万万岁，庄稼头上的一箩稻谷能出产两箩米。人类就不相信地说，人活千千岁、万万岁太长了，一百岁就够了；一箩稻谷能产出两箩米太多了，两箩稻谷能有一箩米就不错了。天神怒，不仅将稻谷和芋头收回去，还减免了人类的寿命至百岁左右。狗就去向天神要稻谷，天神就用一把筛子为狗筛下少许稻谷。狗用南瓜叶将稻谷包了回来，人与其要来撒种。后来，人就有了稻谷。据说，“朵希”在七十四调《副经》中也念到这个情况…… 　　目之所见的场景，耳之所闻的故事，我不仅唏嘘感叹。我才明白，“有俐侎人的地方就有狗”这绝不是一句空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