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关于童年的记忆（二）

　　戽鱼 　　《吕氏春秋·义赏》：“雍季曰：‘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 　　把一片水泽中的水弄干净，让鱼现于干滩之上，大小通吃，赶尽杀绝，走的是一条不计后果、不留余地的道路。这样的结果，自然是明年这片水泽中再也无鱼可捉。原因不言自明：连根都拔了，哪儿还会有苗？ 　　戽鱼，似乎就是这种孤注一掷的打法，也是要把一片水域中的水戽尽，让鱼无处藏身，乖乖地成为戽鱼人的俘虏，却不用担心“明年无鱼”。何故？原来戽鱼戽尽的只是这片水域中的一小部分，并不是真正的“竭泽”，它竭的只是“泽”中之“泽”，就是在这片水域中围出一个区域来，把这个区域里的水戽干，抓完鱼虾以后再把周围的水放进来，自然，鱼就又来了——虽“竭泽”却有鱼。 　　一个“戽”字，泄露了这项劳作的底细——所用工具为“斗”。当然，这“斗”不是用来盛量谷物等粮食之类的大口小底的容器，更不会是喝酒用的“酒斗”，但是也差不多——至少是模样上差不多，只是大小或者用途上的差异，它所用的“斗”为“水斗”，类似于现代人所用的水桶。事实上也是，我们小时候看到的大人戽鱼，所用工具就是水桶——在一只水桶的两耳上分别拴上两根粗绳，两个男人站在两边，一起用力，一松一紧地拉这绳索，一桶一桶的水流就翻起一道又一道优美的水花，唱着欢快的歌儿，哗啦哗啦地从这片水域越过一道坝子进入了另外一片水域。 　　坐在水边看大人们戽鱼是件很让孩子们眼馋的事情，虽然大人们把水戽尽以后也可以跳进没脚脖的淤泥去捉那泼刺刺乱跳的鱼虾,分享大人们的喜悦，却总觉得那是人家的劳动成果，不如自己亲自操作来得痛快。于是，心动不如行动，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几个孩子凑到一起一合计，大家都有这个想法，事情就干了起来，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戽鱼地段的选择很重要，盲目地围起一个水面就干，结果很可能就是竹篮打水，一无所获，这自然不是孩子们想要的结果。既不能像大人们那样把地盘圈的很大，水也不能深，虽然都还不太懂事，但是自己能吃几碗干饭，能干多大的事儿，孩子们却都心知肚明。就在二道河里看中了一段地方，水只到我们胸膛，远远没不了头顶，从水面上看，时不时泛起一朵一朵的小水花，这就说明，水底有鱼。水不深又有鱼，这就很符合我们戽鱼的条件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在水中垒起两道坝子，相隔两三米远——再远戽起来就会很吃力，很可能就会因为水戽不完而力已竭而半途而废，做事情也要讲究个量力而行。像大人那样两个人拉着个大水桶，在我们来说也是可望不可即的事情，我们戽水的工具是脸盆。 　　许多事情都是看着容易干着才知道不简单的，比如这戽鱼。当我们弯腰撅背面朝河水背朝天地一盆接着一盆使劲往坝子那边戽水的时候，才知道，这活并不像看着那么轻松，才干没多会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真想撂了脸盆爬上岸去，可一看大伙儿都干得热火朝天，又觉得这样上去真是丢脸——可能别的孩子也这么想，再说，渐渐浅下去的水里一阵大过一阵的水花也拉着你的腿儿，让你迈不动脚步。 　　戽鱼最怕的是倒坝，当坝内水位渐渐下降的时候，坝子所受的压力也就越来越大，有的时候，就会因所筑坝基的不牢引起漏水，若是不及时堵住，坝外的水流很快就会冲毁坝子，使先前的所有辛苦付之东流。因此戽鱼越到后来就越要小心，有时就要派出一个人专门负责监视坝子的动向，发现漏洞及时堵上，不要因为一时的疏忽而功亏一篑，无论如何，“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教训是要记取的。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临，青背的鲫鱼、黑背的鲤鱼露出了直立的鳍，在渐渐见底的水中来回泼刺刺地跳，让所有戽鱼的孩子个个都兴奋得心也跟着扑啦啦地跳起来，终于可以把这些家伙按在手里了，每个人的心里都像喝了蜜似地甜，先前所有的辛苦，所有的劳累，都在这一刻统统化为乌有。 　　或许，这一时刻的来临才是戽鱼这项活动让孩子们乐此不疲的真正缘由。 　　而快乐的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些。鱼捉上来后，倒在岸上，聚沙成塔，效绿林好汉大块分金的做法，所有参加劳动的孩子每人分得一份，屁颠颠或用柳条穿鳃，或者直接就用戽水的脸盘端回家去，虽然有时会因为没经父母许可自己就偷偷地跑去玩水而遭几句责骂甚至是一顿胖揍，但是毫无例外的，那天傍晚，村子上空飘出的炊烟里就多出了些许小鱼小虾的鲜香，左邻右舍的几只平时很少光顾你家的大猫小猫，也不约而同地同时造访，并在你面前不时做出各种各样的媚态，你知道，他们这时的拜访绝对不是来给你家做好事帮着捉老鼠，你会笑骂：真是馋猫鼻子尖。你在享受自己劳动果实的同时，还不会忘记时不时地往桌子底下扔些残羹剩饭——主要是咬不动的鱼刺，看它们互相吹胡子瞪眼睛地对峙，浑身毛发竖起，脊背从中间隆起，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喉咙里发出威慑的虎虎低吼，然后，占上风的一方叼起鱼刺赶紧跑到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独自享用，若有居心叵测者试图靠近，又会毛发直竖，低低怒吼，警告对方，前面就是禁区，不可再前，识相的赶紧走开，否则……它耸了耸身子，摆出一个威慑的Pose。你一边嘴里嚼着香喷喷的鱼虾，一边看着这些不速之客们的表演，脸上早就乐开了花——尽管，这时你的脸上泪痕尚在。那顿晚饭，你吃的比任何时候都香，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