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老谢

　　老谢，我家以前的邻居。 　　我们刚搬去的时候，他还是一条光棍汉。五十岁年纪，六十岁人。个矮，黑且瘦，却不相称的有个大肚子。烟抽得厉害，一口牙齿，黄黑黄黑。张口说话，就有一股烟臭气，从五脏六腑扑出来。 　　他是一名普通的工人，在一家大集体玩具厂上班。很少见他们同事来他家串门子，估计在单位的人缘不怎么样。还缺亲少舅，逢年过节，不见他去走亲戚，也不见有人给他拜节。 　　他只和店里买的、口袋里装的、两根手指夹的、抽进肺里的烟亲。烟的牌子是市面上很差的一种，经济烟，一毛七分钱一包。人却会划算，从不在烟摊子上买零烟，都是去门市部批整条的。楼下摆烟槟榔摊子的邻居很不待见他。背地里说他，“死抠门，铁公鸡。没儿没女没堂客，不晓得省钱给哪个！” 　　说起老谢的会划算，居民点一些堂客们都不如他。他一年用不了五吨水，一个月照不了十度电。分摊水表电表和总表的差额的时候，他那个拗劲，真叫人厌。几家共表的邻居当面说他，“挨门对户住了几年，不是亲戚也处亲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斤斤计较，逢进不逢出”。老谢一点都不难为情，反振振有词。“我水龙头开的少，灯亮的少，损耗当然就小了。我一个人，你们一家都是几个人，按户头分摊，你们摆明了沾便宜”。 　　相处久了，却发现老谢是一个不喜欢沾人家便宜的人。我家的那位也是一把好枪，又有点烟酒不分家的思想。他点烟的时候，在场烟客人人有份。老公抽的是合白沙，一支抵三支经济烟。老谢不好意思装他的烟给老公。一次、二次、三次，老谢觉得他欠了我们的人情，总想着要还。我家孩子稚声稚气叫他大伯伯的时候，他总是满心欢喜的答应。有次还从厂里带了一只玩具狗给孩子。 　　一起抽烟的时候，老公就问他。“为什么不找一个，成个家”。老谢拍拍肚子。说，“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由自在，无牵无挂，多好”。有快嘴的堂客就封他的嘴。“就你那一身烟味，哪个女人愿意嫁你”。 　　谁知没过多久，老谢就交上了桃花运。别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农村的新近死了男人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的中年寡妇。也没见他们举行婚礼、办酒席，两个孩子就搬来跟老谢住了。那女人却还留在乡下，说是舍不得那几亩田、几块地。

　　邻居们都摇头。说老谢是有蠢气，说那女人根本没打算对老谢尽堂客的责任和义务，只想老谢帮她养儿养女，她的心是还在她去了的男人身上。

　　老谢却不管这些，一付有儿有女的自得相。乐颠颠地跑去找单位的领导，要求提前退休，让女孩顶他的职。又托人、找关系把男孩送进最近的一所小学读书。

　　那女孩十七八了，长得到也白白净净，惹人怜爱。嘴又甜，几天功夫，就跟左邻右舍混得烂熟，在我家出出进进更是如同自家一样。那男孩九、十岁了，性格内向，素常木木地站在公用的阳台上看着对面的大楼发呆。我喊他，伢子，进屋来看电视。他也不回话，只摇摇头。

　　老谢偶然也去乡下住几天，回来必满脸春风，加倍地像一个父亲。女孩儿外面玩回来晚了，他要说；男孩做作业不认真，他要说。最让人想不到的，是老谢居然把抽了几十年的烟给戒了。说家里人多了，开销大，能省一个是一个。

　　男孩升初中了，因不是城市户口，要交两千块钱异地费。老谢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就从存折上取了二千多块钱，带男孩去学校报到了。邻居们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直说老谢是鬼打了脑壳，不清白了。

　　女孩谈恋爱了，班不好好上班，一天到晚就知道跟对像看电影、逛商店。老谢脸红脖子粗地骂女孩不争气。女孩撇撇嘴，他妈有的是钱，就算我们不工作，她妈也养得起我们。老谢倒也不一味地蛮横，趁机去乡下把女人接了来。要女人自己做女孩的工作。无奈女孩铁了心，任由亲妈养父横说竖说，就是油盐不进。

　　眼瞧着女孩生米煮成了熟饭，老谢反倒劝女人想开些。老着脸去求未来的亲家母，趁女孩肚子还没有显山显水的时候，把喜事办了。又拿出一部份积蓄，给女孩置了一份象模象样的嫁妆，体体面面把女孩嫁了出去。

　　女人被感动了，把乡里的田土都按排妥了，一些能拿的能带的物件全给搬了来，一心地跟老谢过日子。原来说老谢是发蠢气的邻居，也从心里替老谢高兴。 好日子不长。女人病了。开始只是轻微的感冒。女人舍不得花钱看医生，自己胡乱在药店里买些感冒药吃。一拖三拖，病势就重了。送医院。医生检查后，说要住院治疗。却又只当重感冒治，每天吃点抗病毒的感冒药，吊点消炎的药水。应该是药不对症，女人的病势非但没轻，还一天重过一天。老谢怀疑医生的水平，找了院长要求转院。女人不肯转院，拉着老谢的手，要老谢带她回家。“我的病治不好了，别再花冤枉钱了”。老谢宽慰女人。“乱讲。重感冒而已，哪有治不好的。我们去大医院，保证很快就治好了”。女人执意要回家。 　　邻居们都去看女人。女人总是哭，好像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似的。“我对不住老谢啊。打我嫁了老谢，给老谢添了多少麻烦啊。这辈子，我是还不了他的恩情了。希望下辈子，我和他还有缘结成夫妻，我当牛做马还他”。 　　老谢也难过。刚刚品尝到女人发自内心对他的好，对他的知冷知热、掏心掏肺，正陶醉在一家三口在一起过日子的和美温馨里呢。晴空里一个霹雳，女人一点小感冒拖成了大病。医生都没有办法，他能有什么辙。 　　女人走了，带着对儿女的万分不舍、对老谢的万分愧疚，走了。 　　一年后，老谢也走了。老谢的死和他的大肚子有关。老谢的大肚子里，不是肠肥、不是油厚，是长了一个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