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表妹健霞

　　健霞小我三岁，是四姨家的老大。健霞表妹生得白白静静，高挑的个子，显得略微有点胖，两只眼睛虽小点，可特别有精神。按照乡下人的审美标准，她是一个标准的美人。不过说实话，我看不上她，打小就看不上她。 　　小时候，众表娣妹们一起去外婆家，当然少不了满桌子的菜和点心，表妹每次非吃到撑得吐了不行，好像总不够本似的。后来，她得了严重的胃病，我想这可能和她从小贪吃有很大的关系。和她在一起玩的时候，得时刻留意，处处小心，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就会钻进她的口袋。健霞表妹打小就会过日子，四姨家的废旧衣服每年都拿到我们家，母亲把那些破衣烂衫浆洗干净，然后给她们家打成做鞋底用的硬袼褙，母亲在拆这些旧衣服的时候，健霞表妹就把衣服上的扣子一颗一颗的收起来，然后装进自己的口袋。打小，健霞表妹来我们家住的时候，我都气得对她总翻白眼，我嫌她没出息，吃着喝着不算，还老往她口袋里面装东西。然而我的抗议不但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让母亲更骄惯她，给她买这买那，把我晾在一边。母亲对总对我说：你四姨家条件不行，就当帮帮她家的日子吧。 　　健霞表妹喜欢走亲戚，而且喜欢走富亲戚，大姨家的生活条件和她们家差不多，她从来不去，每年都到二姨和我们家住上一阵子。到二姨家的时候，二姨家的表哥和表妹和我一样，也是很不喜欢健霞表妹，二姨家的表妹恨恨地对我说：健霞一来，把我的衣服都翻个遍，把家里刚买的一捆甘蔗两天就吃完了，吃得嘴上起了一圈的泡，活该！健霞表妹没出息，似乎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知道她没出息，如果谁要是稍微有点贪吃的迹象，大人们就会说：怎么像健霞一样没出息！ 　　一转眼，健霞表妹也长成了水灵灵的大姑娘，模样出脱的粉嫩白净，看起来挺招人喜欢。她学习成绩不好，初中还没毕业就念不下去了，但她又不愿意回家去种地，于是就到县城的一家地毯厂做工。不管是农忙，还是农闲，她都很少回家，说是一回家脸上就爆皮。有时候家里过秋忙得实在不行，她才回家干上几天活，可她哪干过地里的农活，最后还是让姨夫再给撵回来。健霞表妹做地毯工，挣的钱也不算少，一个月能挣五、六百，好的时候能挣上千元，可她一分钱也不往家里交，说是弟弟妹妹都在上学读书，将来他们都考上大学走了，就剩她一个人在家里种地，她自己挣的钱凭什么要供弟弟妹妹花。四姨和姨夫也拿她没招，只能由她了。不过四姨也说等将来健霞表妹出嫁的时候，一点嫁妆也不给她。 　　健霞表妹在县城的地毯厂离我工作的单位不算远，我刚毕业那会儿，因为不方便回家，就在单位的宿舍里住着。每天中午和晚上，健霞表妹都会到我们单位去吃饭，说是她们厂里的伙食差，可时间一长，我就有点受不了了。我刚参加工作，一个月的工资才三百多一点，她天天来吃饭，从来都不给我饭钱，而且有时候我要是跟她一起上街买点东西的时候，她总是谎称身上没带钱，买什么东西先让我垫上，说是以后还，可到最后她一次也没还过。我也不好意思问她要，只能全当救济穷人了。 　　健霞表妹心眼特多，她知道我不愿意总给她出钱，于是每次买东西的时候，她总是装着整一百的钱，因为买些小东西几块、几十块的，人家也不愿意给找零钱或者是找不开零钱，这时候表妹就会说：姐，我这儿都是一百的，你那有零的吗？她嘴特甜，再加上一幅难为情的样子，我的心又软了，只好把钱又给她出上。其实，打心眼里，我讨厌死她了，不知道从心底发过多少次誓：不和她有来往，不跟她上街。可她每次来找我，满嘴都是姐长姐短的，搞得我在不知不觉中又顺着她的意思了。 　　健霞表妹不但不给家里钱，也从来不给家里买东西。她总是把自己挣的钱全都存在银行里，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累加她存折上的数字。有一年快要过年的时候，我给母亲买衣服的时候，顺便也给四姨买了件花格子的上衣，我让健霞表妹回家的时候给四姨捎过去，可她到家却对四姨说那衣服是她买的。四姨逢人就对人家说：她身上穿的衣服是健霞表妹给买的。后来让我知道了，气得我对母亲抱怨说：四姨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女儿，简直就像是拣来的孩子一样，一点也不像四姨。本来想狠狠的揭穿她，可一见到她的时候，我就懒的理她了，连跟她生气的心情都没有了。因为我知道，就算是我揭穿她又怎么样，还不是让四姨寒心，这样四姨最起码心里有一丝欣慰。 　　后来，我又换了工作单位，单位上没有单身宿舍，我想在外面租房子，但在县城工作的小姨说什么也不同意，说是我自己在外面住，家里人不放心。于是，我搬到小姨家去住，从心眼里讲，我不习惯在人家家里住，就算是自家的亲姨也觉得不自在。我这一去小姨家住倒不要紧，健霞表妹像个跟屁虫似的也跟着去。我在小姨家总感觉不踏实，老怕让人家说闲话，下班一回家，我就干家务，一点空闲也没敢有，没多长时间，就从原来只会煮稀饭的水平锻炼得煎、炒、烹、炸样样得心应手，俨然成了一个家庭主妇。健霞表妹每天都“加班”，一到吃饭的时候，她都准时来小姨家，坐下就吃，吃完就走人，说是厂子里正“紧活”。小姨夫和小姨家的小表妹都不喜欢健霞表妹，尤其是小表妹总对着她翻白眼，有时候甚至说撵她走的话，可健霞表妹全都装着没看见，一切照旧。小表妹过生日，我跟健霞表妹商量给小表妹买点什么东西，她倒是一脸的慷慨，说是一切都听我的。当我把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以后，健霞表妹便哄着只有十来岁的小表妹说那些东西是我们俩一起买的。时间长了，我也懒得跟她计较。 　　如果是吃点，喝点也就算了。健霞表妹居然悄悄的偷小姨家的东西，今天拿个杯子，明天拿块毛巾，后天再拿把梳子，这也就罢了，可有一次她却偷了小姨一件新做好的衣服。那年夏天，流行一种领子长长的衬衣，小姨也做了一件，只穿了一天，小姨就到外地去了，等小姨回来之后，那件衬衣也不见了，小姨还以为是自己忘在外地的宾馆里，也没怎么当回事儿。适逢也凑巧，小姨的同事给健霞表妹介绍了一个男朋友，小姨去他们厂找她，她宿舍的床头上正好挂着小姨的那件衬衣。小姨问她衬衣怎么到她那去的，健霞表妹一脸的无辜，一口咬定是小姨给她的。小姨也没和她争，也没把衣服拿回来，算是送给她了。 　　表妹健霞到了应该找男朋友的年龄，模样还算俊俏的她找男朋友的标准不算低：要么是县城的，而且家里要有房子；要么是农村的也可以，但家里必须要有副业，不能总靠种地过日子。凭健霞表妹的条件，要想在县城里找个男朋友倒也不难，但是要想找个家庭状况好一点的，恐怕就不太容易。找了两年的男朋友，健霞表妹在县城里也没找到合适的。找来找去，最后终于找到一个令她自己满意的，小伙子是农村的，上头有一哥哥，家里开着一家作坊式的小副业，听说家境挺富裕。 　　俗话说的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健霞表妹的男朋友跟他的家人和表妹的性格脾气很像，都是那种沾便宜不吐骨头的主儿。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每逢过节或者是赶古会的时候，没过门的媳妇都要到婆家去过节或者由男朋友陪着去赶会，按照惯例，婆家都要给没过门的媳妇钱，过节一般是一二百，赶会的时候要相对多一点，一般是女方要什么，男方就得给买什么，赶一次古会的销费一般在四五百以上。可事儿一到健霞表妹这儿，可就大变了样，她婆家过节和赶会的时候不但一分钱不给，而且她男朋友都不去接她，就算是去接她，也是两手空空的去接，甚至还要在四姨家吃上一顿。健霞表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家的姑娘乐呵呵的从婆家回来，大包小包的往自己家里拎东西，只有眼馋的份儿，而没有享受的命。更甚的是，健霞表妹的男朋友还问表妹借了三千块钱，这一借就再也没说还的话了。 　　健霞表妹的婚事定下来之后，她婆家的人就让她到婆家去住着，说是先让她熟悉一下厂子里的情况，将来好给兄弟两个把厂子分开以便自己进行管理。四姨说什么也不同意健霞表妹去婆家住着，说是还没结婚去婆家住着让外人笑话，可健霞表妹愣是不听四姨的劝，把地毯厂的工作辞了以后，自己就搬到了婆家住着。这一住可不要紧，婆婆居然支持儿子和没过门的媳妇住在一起，表妹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新媳妇。婆婆让健霞表妹去厂里干活，说是一天给20块钱，可健霞表妹一干就是四个月，婆家只管吃、管住，钱的事儿一点也不提。时间一长，健霞表妹就有点吃不消了，光花钱不挣钱，她可不愿意总干赔本的买卖。后来，健霞表妹衬着四姨生病住院，说是要回家照顾四姨，找个借口就搬回了娘家。但她四个月的活却白干了，婆家一分也没给她。 　　说到健霞表妹对待自己婚姻大事的态度，我就感觉有点奇怪，凭她的性格怎么也不可能让人家沾这么大的便宜，还死心榻地的非要嫁给人家不可。四姨和四姨夫对健霞表妹的婚事从不过问，因为就算是他们过问，健霞表妹也不会听他们的，白赚一肚子的气。其实，健霞表妹的男朋友长得细脖子，小脑袋瓜，两只眼睛总是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用小表妹的话来说：一看就不像好人，长得像个小偷一样！健霞表妹的这桩婚事，亲戚们都不看好，可健霞表妹有她自己的打算：她不想种地，将来结了婚以后，反正婆家有个副业干着，她也就不用到地里去干农活了。 　　俗话说的好：如意算盘打得越精，帐算得就越糊涂。健霞表妹要结婚了，按照当地娶媳妇的标准，一是男方要盖一处新房子；二是男方要给女方二万块钱的彩礼钱；三是男方要给女方买齐“三金”。可健霞表妹的婆家既没给她盖新房，又没给她买“三金”，说是盖房子的地基村里还没批下来，还说盖房子的事儿不用担心，结婚以后再盖也不迟，再说兄弟两个呢，已经给老大盖了一处新房子，怎么着也不能不给老二盖新房子啊。至于彩礼钱，健霞表妹的婆家只给了一万六，说是当初给大儿媳妇也是这些钱，给二媳妇多了，怕老大媳妇不愿意。照四姨的和四姨夫的意思，这婚说什么也不能结，什么时候凑齐了那些东西，就什么时候结婚，再说表妹的年龄是刚够结婚的年龄，可健霞表妹非要结婚，那架势有点恨不得一下子离开家，飞得远远的才好。 　　家里人拗不过健霞表妹，只能同意让她结婚了，四姨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一分钱的嫁妆也没给她。别人家娶媳妇最起码也要来六辆车接新媳妇，可健霞表妹的婆家却只来了四辆车，她那吝啬的婆家连个喜糖都舍不得给村里人分，只放了一挂鞭炮就把健霞表妹接走了。人家的姑娘出嫁的时候，都哭得眼泪滂沱，健霞表妹总是张着嘴乐呵呵的笑，有很多人说：你看人家新媳妇的牙可真白！ 　　过了门以后的健霞表妹本以为从此可以舒舒服服的过起当少奶奶的日子，可一切都事与愿违。刚过门三天的表妹就被婆婆安排到自家的作坊厂子里去干活，而且不像结婚以前只干那种见见数、刷刷漆之类的轻松活计，而是让她干那种最脏最累的活，听说还是属于男人才能干的像磨什么铁钩子之类的活。健霞表妹哪干过那样的重活，没干两天就累倒了，婆婆不但骂她没本事，就算是在家累病了输液也不让她闲着，让她负责一家八口人的伙食，而表妹在家又从来没做过饭，这少不了又挨婆婆的骂。按理说，别人不疼自己的媳妇，做丈夫的怎么着也该疼自己的媳妇一下吧，可健霞表妹的丈夫就是个例外，那小子可真算是个十足的孝子，他老娘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这时候，健霞表妹才想起自己家里的好，才想起爹娘的亲，每次给四姨打电话就哭着说想家，想娘，可事到如今又能怎么样呢？路是她自己选的，总不能刚结婚就去离婚吧。就拿她婆婆的话来讲那就是：俺家不怕散媳妇，散了媳妇照样可以再说好的。 　　两个月后，健霞表妹怀孕了，这下她自己也松了一口气，以为怀了孕之后，婆家的人会对她好一点吧。可她婆婆就当她没怀孕一样，照样让她去干活，照样让她烧火做饭，而且健霞表妹说想回娘家住两天，婆婆的脸就拉得长长的，就算是勉强答应让她回娘家，也是前脚走，后脚就给接回来，说是家里离不开她，健霞表妹不在家，一家人连个热乎饭也吃不上。健霞表妹的妊娠反应很厉害，喝口水都会吐个不停，婆家人却没有人给她做点吃的，连她丈夫都不问问她想吃点什么。没几个月，健霞表妹就瘦成了一把骨头，四姨含着泪把她接回家来养着，健霞表妹哭着对四姨说：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怎么嫁了这样的一户人家！可谁也没有办法，在农村毕竟把离婚视为是一种耻辱的行为，再说表妹还有孕在身。 　　说来也怪，健霞表妹的婆婆对待大儿媳妇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待成，只让大媳妇在家带孩子，什么活也不让大媳妇去干，还一个劲的给大媳妇买这买那，这不免有点让人匪夷所思，大概可能是因为大媳妇的娘家有一个镇长伯父的原因吧。其实，健霞表妹的婆家也并不像她自己想象的那样有钱，虽然开着一个作坊式的小厂，可干活的都是自家人，只雇了两个外人干活，原本说好结婚后给健霞表妹盖新房子的，现在婆婆也向她摊了牌说是家里不是不想给她盖新房子，而是真得实在没钱，起初表妹还不相信，可仔细一想就不得不信了。因为婆婆家过日子相当仔细，一年四季都舍不得买只鸡来炖着吃，婆婆的电视机都还是黑白的，就更别提其它的家用电器了。 　　还有一个月，健霞表妹就要生产了，四姨整天烧香拜佛，祈祷她能生个儿子，这样婆家的人也许还会对她好一点，毕竟婆家只有一个孙女，要是她再生一个孙子，那说不定婆婆就会对她另眼相看，那么健霞表妹的日子也就相对好过了，但健霞表妹那个少奶奶的梦想恐怕是很难实现了吧。 　　写下这样的一篇文字，总觉得有些欠妥。不过，健霞的确是我的亲表妹，不知道她今后的命运会如何，终将会走向何方的路。
2006-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