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童年旧事·古桥

　　　　　　　　　　　　　童年旧事•古桥
　　倘若忆起江南的小桥，便总会想到那位撑着油纸伞的江南女子，从古巷的烟雨里穿过，在小桥上缓步。这是一种至美的风景，给水乡绣上一道无端的灵气。还会忆起姑苏的枫桥，在清凉的月光下，在千年古刹的背景里，呈现出冷落的诗意。一叶小舟，划过了枫桥的秋霜，也划过了昨天的故事。江南的小桥，横越在碧波之上，寄寓着历史久远的文化，写意着灵秀的山水。在时光静逝的日子里，收藏烟云的往事，自成春秋。故乡的小桥，仅是用几个大木头支撑，几块杉木板连接而成，踩上去摇曳轻晃，却也另有一种闲情。而我，当年便是从这座小桥走出，至今已有十五载。 　　小桥坐落在青山之间，流水之上，落在村人需要的地方。远远近近都是流动的稻田，依山而建的是烟火人家，这些静穆的风景都沉睡在熔金的夕阳里，像一幅被水墨封存的古画。木质的桥身静静地坐落在流水上，任青色的藤蔓缠绕着残旧的身躯，任自然的风烟冲洗着翠绿的记忆，任人世的悲喜轻碾着过往的时光。一个个村人就是这样年年月月踩过小桥去劳作，沿着芳草萋萋的弯曲小径，不知疲倦地出发与归来。脚下流淌的是清澈的小溪，没有江河的汹涌，却可以看见水中斑斓的卵石，看见自在游弋的鱼虾。四周的青山层染着江南的秀色，不奇不险，只是孤独地坐看云起，看霞光与流影的离合变幻。偶有几只白鹭在水上滑行，或栖息在两旁的树荫间，或驻足于平行的电线杆上，或是顺着风向直冲云霄。如果你只是过客，看到的也许只是这如诗如画的景致，看到的也许只是像梦幻一般的倒影。这一切却都是真实地存在，远处那袅袅的炊烟可以让你感觉到生命的真实，那泠泠的清波可以让你感知时间在流动。而你，也许只愿做一朵闲逸的白云，镶嵌在黄昏的风景里。 　　行走在狭窄的小桥上，披着霞染的云裳，低头看水中的倒影，静听千年的梦呓。远处弯曲的山路，有牧归的童子，他们吹着自己做的木笛，悠然地眺望群山落日。桥下的清波里，有洗衣、洗菜的女子，唱起了山歌，歌声徐徐渺渺，在山谷间回荡。她们临水看着自己青春的容颜，看飞翔的鸟儿盛载着自己美好的梦。狭窄的田埂，有荷锄归来的村夫，他们每日起早贪黑，风雨兼程地赶赴着各自的人生路。生活的艰辛并没有让他们意志消沉，无论是顶着酷暑的烈日，还是冒着风雪的寒天，都无怨无悔地赶赴一个又一个未知的明天。田间不时地传来几声牛哞，也许它们也知道日落时归家，知道一天的劳作之后可以惬意地歇息。当他们拖着沉重的身子穿行在小桥上，是否也会有愉悦的心情来观赏落日的美景，还是担忧残旧的小桥支撑不住它们这样的重负。只是我知道，它们愿意走在归来的路上，因为无论是人还是牲畜，劳累了一天，所有的期望就是回家。回家便可以卸去身子的重负，可以放松疲倦的心灵。最累的怕是那岁岁年年不停转动的老水车，支撑着破旧的身躯，在天地间吱吱呀呀唱着单调的歌，重复着寂寞的滋味。 　　夕阳落幕，离人归家。群山之间，一切都已静止。只有被烟雾萦绕的独木桥，以及桥下随意摆放的石头。乡间的月色格外的清朗，老屋的旧痕见证着古老的光阴，一盏煤油灯下聚集着老少全家。只是白米饭，自家种的新鲜蔬菜，很少见得荤腥，却清爽可口。墙上挂着火红的辣椒，金黄的玉米，漫溢着岁月的沉香。饭后邻居便坐到院中歇息，泡上几杯乡间的清茶，取出几叠自家炒的葵花子、南瓜子，开始漫长的闲聊。我总是喜欢看抽烟的老者，长长的竹烟杆吸上一口在烟云雾海里沉醉。也许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忘记这多年来走过的坎坷岁月，忘记那些漫长的人生苦旅。在每一个平静的日子里，渐渐地回归淡泊。他们这一生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座小桥，不知历经了多少风霜，回首往事，有多少的拥有，又有多少的错过。月光下呈现的一切都是乡间最寻常的美，而这种美却总是让人心痛，因为遗失得太久了，怀念也就更深。 　　年幼的我其实很怕过这样一座独木桥，我怕踩上去那吱呀的声响，怕那有如在风中的摇晃。小桥给不了我坚实的感觉，那些被年轮浸蚀的木板染上淡淡的青苔，边缘仿佛还有腐朽的痕迹，我生怕会将木板踩断，然后梦断尘埃般地落入流淌的小河里。每次走过小桥时，我都十分地小心，而心里不停地悸动，桥其实并不长，而我仿佛走了好长的时间。因为这，我夜里常做梦，梦见过独木桥，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只是徘徊在桥的中间，脚下的流水让我眩晕。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这样的梦，那时我便很少过桥了，只是在桥的这边洗衣裳，和同伴在小河里捉鱼虾，摘水边的一种野草。我心里一直期望木桥可以换成一座石桥，走上去有如踩着坚实的大地，不再担忧因木头的残损而跌落水中。一座石桥，竟成了我儿时的梦。尽管村里的大人有时会将破旧的木板更换几块，却还只是木板。连接的木板踩上去只是摇晃的感觉，只是吱呀的声响，人好像行走在飘渺的风中，由来的只是走不到尽头的恶梦。事隔多年，家乡的独木桥早已消逝在古老的风景里，坐落在流水之上的是石头水泥建筑的桥，踩上去有着坚实的感觉，却失去了古老的韵味。我的心有些许的失落，曾经梦想的石桥就坐落在乡间，而我恐怕今生已无缘再归去。那令我惶恐不安的独木桥，却让我更加的牵挂，牵挂的地方早已恍若隔世。原来，苦苦寻觅的未必就是自己真心想要拥有，拥有的却不懂得珍惜。人生如同一座小桥，莫非真要走过了，才会明白其间的滋味。 　　为何我没入了世俗生活，却总是无法从骨子里去热爱。我厌倦了今天的风景，却总是怀想着过去的岁月，而将来我又是否会将今天当成昨天一样来怀念？那些历经风霜的独木桥，并不会记得谁曾来过，谁又曾走了，而穿行在上面的人，却忘不了自己曾经是如何地走过那座小桥。他们忘不了自己走过的足迹，忘不了曾经消瘦的背影。故乡的小桥已被修复，过往的记忆也被重建，我今天的陶醉，只是因为我已回不去了。黄昏、水车、小桥、流水、人家，这样的风景注定要消逝，没有一双眼睛可以留下永恒。穿过许许多多的小桥，一路丢失，一路拾拣，谁还会去丈量路程的多与少，谁还会计较虚度的光阴。家乡的小桥渐渐地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而我们人生的这座桥，永远都是在出发，永远都是都路上，永远都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