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春来吃花

　　云南人吃花，倒不是摘朵美人蕉下来，吸它的蜜汁，这样浅尝即止的事，对于云南人来说，是不划算的。那些守在花坛边，一朵一朵采摘串串红品味花之甜蜜的，多半是些小孩子。用花来泡茶喝，算是吃花的味吧，还是浅了；用来酿酒，品花的香吧，又太可怜了那朵朵的花。至于把花作陪衬放在餐盘边做点缀，那是风雅之人干的事，云南人是实实在在的，他们吃花，是要把花一朵一朵地吃进肚。爱花，就要爱它的全部——花的香、花的味，以及花朵本身。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甜言蜜语时，多半会说：想一口吃了你。这多半做不到也不能做到，而云南人爱花，却真真正正就是这么爱的——溶进血里融进肉里化进骨头里，一生一世不分离。 　　金庸说香香公主喜吃花，因而身上有股香气。这想来是杜撰了。爱吃花的云南人，并没有因此而体香阵阵，却吃得刁了嘴，花没有上市时，主妇都有些懒洋洋。春风一来，菜市上各种各样的花一篮篮，一筐筐排开，或美艳或清丽，卖花人笑嘻嘻的，一一教人怎么做这些花，女子一面买，一面盘算着回去怎么做，还没有盘算出来呢，就想到孩子会因此多吃几口饭，父母和老公也会欢喜，由此心里就开成一朵花，漫出清清甜甜的味来，还不等花入口，就已口齿生香了。 　　至于花可美容花可治病花是绿色食品，都是后来文化人的事了，云南人才不理会这些，他们爱吃花是一如既往、根深蒂固的事。花既是餐桌上寻常的菜式，也是餐馆里精致的美味，是待客的佳肴，也是平日里为三餐增色的好东西。
　　在云南的许多地方，日历上还没有立春呢，春天的花就迫不及待绽放在暖阳中。不等回过神来，菜市上，餐桌上有了许多花朵：苦刺花、棠梨花、金雀花…… 　　苦刺花兴许是最先上市的。正过春节，它就出现了。这花特别细小，可怜兮兮的，白得也不纯净，多半用两支胡辣椒多放些油炒了出来，口感不算太好，微微有些苦，但它毕竟占了先机。想来是寒还没褪就打着苞，因而才那么瘦弱吧。 　　苦刺花也不是好得的，虽然在许多地方它并不稀罕。但它的枝干上有刺，采摘时易伤了手。一棵苦刺上的花，也只能够炒一小盘，基于这一点，虽然坐在车里路过许许多多的苦刺花，我也不曾下来采摘。在路边买这细碎得如雪瓣的花朵时，我会留意卖花人的手。但无论是老妇还是小女孩的手，都粗糙得看不出伤痕。
　　玉香有些似美人名。其实这花究竟是什么名字，我不知道。 　　在建水吃饭时，有盘菜是它。看那模样，与大白花相似，怎知全不同，细腻许多，入口便有清香。同桌的人说那是玉香花。我自然要探究一番，但在桌的人，包括厨师均不知玉香这两个字怎么写。 　　这名字妙到极处——暖玉生香。可它的颜色有些粉，因而我总怀疑这两个字是弄错了。 　　在蒙自菜市见到，过去问：玉香花怎么买？那人头都不抬就说：四元一斤。看来这名字真是通用的。买回家来，这花才不理会一路的颠簸劳累，依然清香喜人。搅鸡蛋炒一盘，净炒一盘，没人不爱。 　　
　　孩童时，哥哥们会带了我去采摘油菜花。并不是玩耍，而是要把刚刚结了花苞的油菜带回家，做菜。这道菜，名为冲菜。“冲”是双音字，用在这道菜上是有人讲话或做事太自大，让别人感觉不舒服的那个“冲”。 　　做这菜很简单，放入涨水中不等色变立即捞起，洒了盐后，捂严实放着。早上烫下午吃，下午烫的隔天吃。吃时拿出来切成段，拌入酱油醋盐巴油辣椒即可。吃时张大口，否则容易眼泪鼻涕一道流出来。这道菜的好处，至少有两点：感冒鼻塞时，一吃就通了。我自小经久它的考验，每每吃三纹鱼呀龙虾呀此类要佐以芥茉和醋的生肉时，都无须顾忌，吃个不亦乐乎。至于究竟是爱龙虾的鲜美还是芥茉那熟悉的味，我自己也不清楚。 　　当然，油菜花还有别种吃法。陆良人用它做腌菜，塞得铁铁实实的拿来送人。每见这一罐东西，我都欢喜得不得了——远比腌萝卜、腌苦菜可口得多。 　　后来，油菜花节时在罗平九龙瀑布，为看完整个瀑布群，沿着石板路往山上爬。路边，有农妇坐着卖腌菜。那腌菜，就是用油菜花做的。同行的人不如我粗野，认为一定不卫生拒不吃。我一面走一面买，一面买一面吃，已记不清买了多少，吃了多少。后来，因要照相请同行的人帮我提着装腌菜的小包，再后来，我一个人跑到远处照相，那包腌菜就不知传到谁手里去了。在山脚汇合时，有人见了我立即就说：那包腌菜太好吃了！她们又买得许多，准备带回家。 　　做腌菜做冲菜的油菜花，是田边野生野长的那种，比用来榨菜籽油的油菜花，花朵小些，枝条细些。通常，开了花的，就摘回来插花瓶里，还是花苞的才做菜。那时，自由自在的它，是我许许多多的快乐。
　　我一直认为，槐花是家味浓郁的花朵。 　　槐花挂在高高的树上，不易采摘，有时摘到一串两串的，闻到那花香，就想吃，摘朵送进嘴，又清又甜。
　　那时，我的家在槐树的那一头。有一夜，从朋友家回来，月亮已升到正空，清清朗朗地衬着归家路上高大的槐树，槐花清甜的芳香溶进了月光里。一路走回家，有槐花淡淡的香一路相伴，那香也就特别地亲切了起来。 　　菜市上，槐花一袋一袋地卖。每个春天都不愿错过吃槐花，好像错过了它，就错过了一个季节的花开。但却不愿在外面吃槐花。这有点固执，因我认为槐花的淡甜浅香只适合盛在微蓝的汤碗里，让一家人在融融的话语暖暖的笑意里，把那清香吃下去。
　　金雀花在春季可食花卉中是较为精贵的一种，是到云南后非要尝一尝的好花之一，因无论哪一种版本介绍云南的书，只要提到菜肴，都会为金雀花写上一笔。只是一直不得见其植株，书上说是木本植物，从花朵的形状上看，应属豆科。
　　最初的时候昆明不见卖，父亲到县上买了回来放冰箱里，慢慢炒了出来吃，我并不是特别喜欢。父亲一直劝说：“清热又治头晕，多吃点。”仍是不愿多吃。那时我喜欢着用豆豉炒出来的白杜鹃与棠梨花，因其味浓。等我喜欢上清香雅淡的金雀花时，昆明春季的菜市上已有人一筐筐地卖了。
　　芙蓉金雀花，这道菜不止名字好听，还好看好吃：把金雀花去蒂后漂洗，然后与鸡肉一同拌入鸡蛋清内炒，白肉中缀黄花，吃入口异常鲜美。还有一种做法是把金雀花与鸡蛋同炒，再撒上熟云腿粒，这道菜名为鸡茸金雀花，白蛋中镶黄花，红色的肉好似蕊一般，放入盘中，倒似一朵花，也是一道十分美丽并可口的菜。
　　但我做时并不这么复杂，我甚至不去蒂，只把花清洗了拌入鸡蛋炒，放上桌，蛋白花黄蒂绿，非常好看，没有鸡肉或火腿来夺其味，入口便全是花的清香，家人都爱吃。我那这不喜欢那不吃十分刁嘴的女儿放学回来，见桌上有这盘菜，会拿双筷子过来：“我要吃花。”所以越发喜欢了金雀花。
　　金雀花不止好吃，还是一味药，通常的说法是滋阴和血，健脾祛风，治头晕头痛，耳鸣眼花。《滇南本草》中也有记载：“主补气补血，劳伤气血，寒热痨热，畏凉发热，咳嗽，气虚下陷者良效”，如今在许多成药物中可见含有金雀花的成份。
　　总说“是药三分毒”，我却想，毒也好，药也好，花开的季节不吃，又待什么时候呢？有人曾为金雀花作诗，写道：“侯门爱金雀，金雀颜色好。化作枝上花，凌春独占早。冶游亭馆多，芳容等闲老。东风一飘零，不及涧边草。”这么好的花，好看又好吃，哪能容它不及涧边草呢？所以，每到春来，总要把它隔一日又放上桌，每次买时，总要多买一些，好分一半带给父亲去，只为不舍它的芳容老。
　　玉兰开在春光里，玉白的花瓣怎么看怎么都有些华贵，这弄得有些下不了手采摘。想想它那美美的滋味，还是会摘几瓣花，带回家调了鸡蛋，一瓣一瓣油炸出来，又或再裹些面粉炸成饼，清甜好吃。 　　大白花，其实是杜鹃。这花特别艳，大朵大朵的，粉粉白白。做时得把花蕊剔除，涨水中烫一道后泡水里，以去涩味。炒豆豉或煮汤都不错。 　　也不是所有的花都美味，又或者，与个人喜好有关。我就不喜欢石榴花和核桃花。石榴花或用韭菜炒或用火腿炒，都不算特别。核桃花或清炒或用腊肉炒，也不若别的花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