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雪落有晴天

　　　　　　　　　　　雪落有晴天 　　满院树叶铺了厚厚一层，被午后太阳烤干了湿气。妻子去了学校给兴趣小组的学生辅导作文。我在家里作弄着那天放学后买回来的红双喜21英寸彩电。信号不好，连个甘肃台都收不上，中央一台还扑哗扑哗地闪。我以为彩电肯定要比黑白的强得多，是我不熟于操作。盘腿坐在炕头上翻来覆去地按着遥控器，听得院里树叶上有唦啦唦啦的脚步声，进来的是柳川平。 　　不冷不热地问了声来了，不冷不热地让坐，盯着银屏上压着遥控器操作键，把它在沙发上凉了好一会儿。他不开口说话，让我心生尴尬，也有些轻松。我以为他是要钱来的。我心里有了数，问：三家子的拾花钱捎上了没？他只说了一个字：没！之后试探性地问：你答应的那一千元咋哩？我说，我给你信上说得明白得很，你把拾花钱领上，回来了咱们再算，你把拾花钱没领上么。他又是商量性地一问：杨光等着要钱哩，咋办？我问杨光来着没。他说杨光在县招待所住着哩。我问廖忠来着没。他说廖中八人送着下了火车再没跟着来。我说，你让杨光亲自来！来了我跟他算帐，看他敢来不？不来了，你就给说，我没指望我们的拾花费，他也别指望那一千元。 　　他一摇一摇地出去了，就差没长一条尾巴了。 　　他是探我的口气来的。三份拾花钱三人伙分，装到自己兜里不踏实，得到我的答复，他心里就实贴了。 　　天还未黑，刚放下饭碗，玉莲哭着进来了，惊得一家人忙着起身，舀饭，倒水。玉莲不吃不喝亦不说，只是哭。哭得人心里一阵紧似一阵，不知事情严重到了什么程度，我不能随便乱说。哭够了，她又哭着埋怨：永红，你是个受过教育的人，现在教育人着哩，咋弄这事情里唦？把我的名誉扔了个远么，弄得陕甘几省的人都知道我刘玉莲不是个好女人么。杨光给我把大字报都贴出来了。那些事情，是你见来吗？弄得我抬不起头么。以后你让我在轩口窑咋活人哩？今日你要给我一个答复哩。 　　我气得牙痒痒，恨不能把杨光几口撕个粉碎，也恨我自作聪明没听父亲劝阻多惹一事。玉莲的声讨，我无言以对，只能自打嘴巴，只能道歉：玉莲，你别胀气，只怪瓜兄弟不懂事把你害了，至于那些捕风捉影的胡说八道，你不要在乎，咱身正不怕影子斜，谁要嚼舌根，不怕烂舌头了，就只管让他嚼去。我也是为你好唻，你看锉儿病得那么厉害，那一回把你没引着来，我心里一直愧疚得很，记着让连里把你多关心哩。玉莲抽噎着反问：就这样子关心人哩？我说，兄弟的本意真格好着哩，谁晓得混帐杨光把事情这样子处理下了？ 　　母亲好言劝慰，妻子真诚赔情，父亲数落着我的不是。待得玉莲不再哭，大家不再七嘴八舌，我说，玉莲，从今日我就是你亲亲的弟弟，有啥困难了，你只管开口。她对着母亲述说了在疆名誉受损的经过和精神所受的压力，最后说，永红，你今晚要把我送上去哩，给锉儿给庄里人要有个说法哩。不然，锉儿说是要把我打死哩，要把我休了哩，说是害得他在庄里也抬不起头。你想，永红，人活嘴脸树活皮，我的皮脸往阿达放哩？我的娃娃也还碎着哩，让娃娃在一搭的碎娃娃面前咋说得起话哩？ 　　我说，这个你放心，我给大家肯定能有个圆满交待。 　　担心还有难以预测的麻烦，我叫上了父亲和大哥。三人如保镖一样把她送回家。没有握棍持棒严阵以待的族人，不见锉儿横眉立眼兴师问罪的派头。只是一时不能适应玉莲进门之后连珠炮式的追问和汹汹气势。对着她的家人，我被问得哑口无言，路上想好的说辞无从出口。伶言厉色的一气责骂，竟然让我无所适从。在我应该作答的时候沉默了好长时间之后，我陈述了引人经过和写信原由，无非要强调对玉莲的关心。锉儿老娘抽着父亲谦恭地一根一根递过去的纸烟，美美地抽了一阵，哈出一口烟，头一抬，决然地说，这么说，永红是为我们唻，还蛮怪怨人家着干啥哩唦？我不能像小儿一样立即接说就是，但对老人的睿智深存感激。老人的一语断言，对我如伸向泥淖的一把救援之手。父亲对着老人的一番言说又为我开罪不少，止住了玉莲的连语追问和掩面哭泣。地上立着的锉儿和炕上坐着的锉儿的两个儿子都一语未发。父亲的话语不能连续的时候，我又一通虔诚赔罪，然后招呼着告退。
　　历史的车轮已经驶到了新千年的第四个年头。国家对农民工问题渐愈重视，能够保证钱的足额发放，农民外出打工确实挣回了不少钱。规模宏大的造林工程会使山区的将来更加山清水秀。而且据说，今后将逐年减免农业税费。我为农人日后的光明前景深感欣慰。但六年前的这段经历总是不时在我眼前浮现，让我感慨不已。
山区农人，包括如我一样的山区知识分子，观念是落后的，目光是短浅的，眼界是狭小的，生活圈子只限于四角的高墙，很难眼见外面的精彩，拒绝或者说是漠视现代文明。生活质量就很难有实质性的飞跃。自封自卑与昨日告别，明天才会自信。 　　　　　　　　　　　　　　　　　　　　　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