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战＂痘＂岁月

　　前几天我在网上碰到了高中的一个同学，转眼之间，十年的时光就悄然而去了。通报了各自的生活现状以后，他说：“你有视频吗？我想看看你。”我说：“我的视频坏了，分别这十年，最牵挂我的就是时间，最不放过我的就是岁月，你可以在以前的基础上尽情想像我又老又丑的模样。”其实，视频没有坏，只是效果不是很好，不但不能美化我，反而在视频里我看上去更抽象更科幻，所以我轻易不会和别人视频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每年到了春天我的脸上的皮肤便开始复苏，在额头那里建立一 个根据地，然后遍地开花，几乎不放过每一寸土地。去年的时候，春天还在大西北的路上，我的皮肤便开始苏醒了，春天走的时候顺便在我的额头上踩下了一对脚印，我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在视频上看起来我的脸在抽象中还有几分具体，这也是我不视频的根源。 　　他打出了一张笑脸，说：“给我发张你的照片可以吗？”我说：“可以。”说实话我是那种很上相的女人，尤其拉远镜头，看上去差点就与美丽扯上关系了。所以我喜欢照相，尤其前几天下了一场桃花雪，一个朋友叫着去抓拍了几个镜头，果然在白雪飘零中照出了几分情致和韵味，所以先见到我的照片再见到我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几分失望。我选择了一张比较受看的照片准备给他发过去。 　　我说：“你的心脏有问题吗？” 　　他说：“按部就班的跳动。” 　　我说：“你所居住的地方离医院远吗？” 　　他说：“不远，不足一百米。” 　　我说：“你做个深呼吸我就发了。” 　　他说：“你废话太多，你以前丑的那么离谱我都承受了三年，所以我的心里承受能力之所以特别好都是你的功劳，你发吧。” 　　我无言。 　　照片发了好久他依旧没有回应。我说：“你晕去了吗？要不要打120呢？” 　　他说：“我正在审丑呢。” 　　我说：“我与丑还关系密切吗？” 　　他说：“关系很密切，是对比关系，我正在怀疑是不是你，你确实出脱的比以前好看多了，你的青春整整迟到了十年。”我说：“你能不能稍微过分点用个词，比如说，漂亮、美丽等等。” 　　他说：“对你来说，这个词就够了，针对你以前的实际情况好看这个词已经过分了，你不知道你留给我的是什么影响吗？不怕你生气，在我的记忆中你青春的容颜我几乎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你的那一脸青春痘。你才能真正配的上‘豆蔻年华’那个词呢，你的那一脸的痘呢？” 　　我说：“青春都所剩无几了，留痘做什么？她已随着青春的脚步而走远了，所以我的战‘痘’生涯已经彻底结束了。” 　　就这样在一个午后温暖的阳光里和他漫无边际地调侃着，他的言语倒是真的勾起了我那不堪回首的战“痘”岁月。在和他的谈笑中，我的心里悄然弥漫着丝丝缕缕的痛。 　　记得小时候，童年留给自己的影响是，一头黄而稀少的头发，当然不能称之为秀发；一张小眉小眼的脸，当然不能称之为漂亮。但各个零件都各归各位，搭配合理，又加上皮肤是典型的中国式的皮肤，也没有什么雀斑，看上去干干净淨倒也差强人意。在记忆中脸上几乎就没有抹过什么油，因为那时家里困难，食油都无法解决，谁还在乎一个孩子的脸上抹什么呢。只要能够顺其自然的成长，只要能够健康就已经是生命之根本了。所以我的父亲每次把我领到一个地方，别人总是笑着对我说：“这丫头长得有意思。”我父亲温暖宽厚的手掌摸着我的头，笑容里满是骄傲，我也不知道那个意思里到底包含着什么意思，后来，沿着父亲热乎乎的视线我上了初中。 　　记得初一的第二期学，有一天我洗脸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我的脸上似乎疙疙瘩瘩，在此之前我几乎没有照镜子的习惯，我在镜子里看到了的那张脸我几乎都不敢相信，我怀疑一夜之间谁偷换了我的容颜。那张脸真是万象更新，热热闹闹起了一脸精精神神蓬蓬勃勃的大大小小的疙瘩。我在惊慌中有几分茫然，我以为她像大西北的春天，来时有些凶猛，去时也就沉寂了。我哪里料到那些疙瘩争先恐后一日多与一日，似乎每一个都大放光彩，在额头建立了稳固的根据地，在我脸上开始心安理得安家落户了。我的脸上便热闹的有些拥挤了。我的战“痘”生涯就正式开始了。 　　周末的时候我哭丧着脸回家，那时母亲是村上的赤脚医生，母亲看了一眼淡淡地说，也许是痤疮吧，我不知道什么是痤疮，但是我感觉到那一脸的疙瘩并没有引起母亲高度的重视，也没有激起母亲消灭她们的欲望，也许是母亲的职业对那些疙瘩报的应有的态度吧。我依然茫然而又空洞地走个每一个日子，我怕照镜子，我怕和同学面对面的说话，我幻想着有一天我醒了我的脸回到以前的模样。可是只有我能掂量出那些疙瘩在我心头的分量。 　　到了初三，由于学习紧张了，没有人把更多的视线扫射到我的脸上了。可是，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同学们幸福的呼吸里，我抚摸的我的高低起伏的脸潸然泪下，泪水一次次淹没了我的伤痛，我睁着空洞的眼冷冷打量着每一个日子苍白的容颜。那时，本来性格开朗的我变的一天天沉默寡言了，那高高在上的成绩也低沉了许多。尤其回到家，在兄妹们的谈笑里我几乎一句话都没有了，我的心里时时弥漫着一种绝望的忧伤渺茫的空旷，我时时感受到的是疼痛的孤独，我觉得在那些疙瘩里我迷失了自己，我又时时感到我的世界里只有自己。 　　记得那天下午回家之后，母亲依然没有关注下我的脸，她正和几个女人聊天，其中一个女人看了我一眼说：“哎呀，丫头的脸怎么了？”直到现在我依然清楚记得她吃惊的神情。母亲简单看了一眼淡淡说：“没什么，不要紧，痤疮吧，过几年就好了。”那个女人却说：“女孩子的脸，还是看一下好，我有个小偏方，让她试一下吧，我的一个亲戚就是用我的偏方治好的。”那一刻，我好像见到了救星一样，我眼里的光芒决不亚于我的满脸疙瘩的光芒，我满脸感恩看着她，她说：“你的脸上是一种病毒，你把土块烧烫，然后直接敷到脸上，这就叫以毒攻毒，把那些毒追出来你的脸就好了。”我当时不知道什么是以毒攻毒，可是她说这些话时她的形象大大高于我的当赤脚医生的母亲的形象。 　　从那天起，我家的炉子上便多了许多土块，每天傍晚，当兄妹们为了某个游戏争的面红耳赤的时候，我做在炉子旁边，所有的视线都缠绕在那些土块上面，心里是酸楚而茫然的。那些滚烫的土块在我的手里是温暖的，在我的心里是亲切的，在我的脸上是疼痛的。可惜，持续了一周，原本一个个熠熠生辉的疙瘩都黯然失色了，越发惨不忍睹了。青春被烫着撵走了，留下的是与青春无关的实实在在的暗淡的疙瘩。 　　后来，满脸的疙瘩伴我又上了高中，我学会了用课本遮住抑郁的脸，我更学会了低头看脚下的路，我知道我的青春藏在我满脸疙瘩的背后。到了高二，我收到了我们班的一个很帅气的男生写给我的字条，他说，他喜欢我安静的样子，那一刻，我忽然就泪如雨下，我知道他的初恋与我的爱情无关，可是，我依然说不出的委屈。不是我喜欢安静，而是那一脸的疙瘩不得不让我安静，何况，面对那么多漂亮的女生，我有什么理由不安静呢？后来，我能感觉到在校园里总有一束暖暖的视线追随着我，在他温暖的视线的浸泡里我上了大学。 　　在大学里，我们宿舍被称为“美女集中营”，青春依旧肆无忌惮在我的脸上“痘”留，我的反衬作用在大学里发挥的淋漓尽致了。所以，那时，我内心深处最大的敌人就是脸上青春不“痘”留的女生，我把我的青春都涂抹在那些伤感的文字上，都泼洒在书籍上，都交给那些消瘦的黄昏了。我的日子过的无声无息，我的青春几乎不留痕迹，我几乎没有对自己笑过，我觉得我的青春就葬送在那些疙瘩上了，我没有关于青春的蓬蓬勃勃的记忆，我只有浅浅的的伤感伴着我淡淡的走。那时高中的他依然对我好，我也依然低调依然沉默。我对满脸的痘也听之任之了，我从来也没有想过采取任何抗痘救灾的措施。我已经习惯把自己裹在深深的抑郁里，我在我的文字里寻找我青春的亮色。 　　到了大二，他说，他联系了一个老中医，要给我看看我的脸，我平静地对他说，如果你觉得我不好看，你就安静的走开，不要勉强自己留下来。其实，我从来没有奢望我得到过什么。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他说，你只注重你自己的感受，你从来就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我就没有走进过你的世界，你在乎过我的感觉吗？你不就是起了些青春痘吗，你就觉得你是世上最不幸的人了，我如果真的在乎你脸上的疙瘩，我会这样用心良苦吗？可是，当我看到你为了你脸上的疙瘩不开心时，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受吗？我这样做，就是想让你快快乐乐的生活，和别的女孩一样。那一刻，我看到有泪水滑过他的眼眸。我也听到我青春的脚步沉重的走个我的身边。转过头，我的泪水奔涌而出，我的酸涩的青春，我多希望我只要青春不要痘呀，怎么料到，青春才露尖尖角，早有疙瘩立上头。 　　第二天，坐在他的单车后面，他的青春的背影刺痛了我的眼睛，我闭着眼睛，任阳光夹杂着淡淡的伤感悄然弥漫在我的心头，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眼里又有泪水蔓延。老中医看的很认真，问几年了，那一刻，有一种尖锐的疼痛划过我的心，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泪如雨下，几年了？我不敢说八年，人生有几个八年？女人有几个八年？青春有几个八年？八年的时光低着头从我的脚下悄悄走了。他站在旁边不知所措，眼里有几许心疼掠过。大夫说，不是青春痘，我的疙瘩与青春无关，是螨虫感染，时间太久了。那一天，药是他买的，好像是四十元钱，一共六服。我请了假，有吃的，有洗的，我当时不报什么希望，我只是觉得我要对得起他的那分用心，也要对得起那些钞票，八年时间，那是我对那些疙瘩最多的投资。在吃药期间，我几乎就见不成人了，每当我听到他的自行车在我家院子里响起的时候，我几乎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我摔了镜子，不让他进门，但是当我从窗户里看到他的背影从我家消失的时候，我的泪水伴着药水肆意地留，我很不希望他见证我的那分暗淡，我愿意所有的暗淡我一个人承担。 　　等一周过去之后，我的脸上的疙瘩从额头那片根据地开始撤退，大面积撤退，我几乎有些不敢相信，疙瘩撤退了之后，剩下的都是战争的痕迹，似乎是一种硝烟过后的沉寂，那张脸依然回不到从前了。 　　后来，“痘”不在我的脸上留的时候，他也走出了我的生命，我无言。 　　到了工作上之后，我面对那满脸的自然灾害留下的财富，我也心平气和了。我也没有足够的精力与财力与她们斗争到底了，我觉得生命不息，战“痘”不止了。尤其是嫁人的危机消除了之后，我也更是淡然处之了，他也不是我“痘”蔻年华的见证人，他也不知道我曾经多么暗淡过，更不知道我八年的战“痘”岁月是如果走过的，他不懂我的那份痛。等孩子生下之后，我更是冷眼视之，那些疤痕也许自觉索然无味都慢慢走远了，我也渐渐找到了做人的感觉，做女人的感觉，可是永远都没有找到过做青春女孩的感觉，我觉得生命里缺失了最重要的一课，永远补不上的一课。因为我的青春被痘“蔻”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