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渡船的时刻

　　城市的这边与那边隔着一条江。很早以前，渡船是两边唯一的物质媒介。它载着春夏秋冬的人流尘嚣连同它们对彼岸的向往，滑过涟涟江水与猎猎风声从容地抵达岸堤，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昼。而后，随着城市的日益繁华，现代化的隧道和大桥越来越多地横亘于两岸之间，渡船于是变得落伍和憔悴，但它依然有条不紊地行驶着，为选择它行路的人们。 　　各种各样的理由使城市两边的一些行人放弃隧道和桥，继续涌入渡船。可是，该如何打发渡船的时刻？它没有隧道的黑暗与幽静，可供人们闭眸养神或遐思万千，它也丝毫无法产生大桥的那种拥抱云天的澎湃气势，予人豁然开朗的心境和高高凌驾在上的快感。渡船的时刻现实得无隙可乘。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滔滔浊浪和周围无数张面孔疲惫苍茫的神情，面对着污迹斑斑看不出本色的帆布挡风篷和盛气凌人的摩托车熄火前不屈不挠的聒噪，你难以产生诗意，而你此时面对的，只有这些。 　　除了几个漫无目的横冲直撞的苍蝇、几缕胡乱喷吐的袅袅绕绕的烟圈、一些殷勤并且倔强叫卖的小贩游动的身影、两三点偶尔泼进船舱的白沫浪花，可以琐碎地构成渡船里并不怎么动人的动感风景，大部分的空间和时间，渡船都是静默的。渡船里的人都不太爱说话，也许在渡船以外的世界他们个个能言善道活龙活现，但一进入渡船，置身于江上动荡而单调渺茫的气氛，他们便都变得不那么爱说话了。其实也不奇怪，从一个侧面或许可以稍稍地说明这个问题。比如我们常常可以发觉，坐火车旅行和坐船旅行的人在抵达目的地时的神情并不太一样的，坐火车的旅行者表情会生动些，而从海上归来的旅行者，更多地透着犹如远海帆影的茫然。 　　渡船时分固然沉默，沉默之中又酝酿着什么。否则你无法解释一俟船靠岸铁门拉开后千军万马大步流星生气勃勃地向码头、向他们各自的归宿地浩浩荡荡挺进时的那种急切盎然。在步履匆匆的挺进中，一切的秩序又井然恢复。突围的力量，往往孕育在最深沉的寂静。 　　渡船的时刻是严酷的。我们必须接受生活冷色调的一面，接受海风的寒冷、船舱的黯淡、人群的杂沓、平乏到苍茫的静默、最低层小贩挣扎般的声嘶力竭…… 　　渡船的时刻又是不可或缺的。它满足出行愿望并且不经意地考验内心和灵魂。在这一刻的凝神、这一刻的艰涩中，所有的力量蓄势待发，就象甜苹果曾共的黑色土壤，象手工艺人鱼鳞一样的伤疤和厚茧。 　　固然它不是良辰美景，却不影响它成为这座城市的一种节奏和境界。而当感染节奏置身境界后我们终究难抑, 一种苍凉而并不陌生的情感从心头深处悄然浮起，又在广漠的水色中渐渐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