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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出书前后

2020-09-17抒情散文炬焰炯炯
惟有身处卑微的人,最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一个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倾轧排挤,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 题记出书前后 感觉自己不是一个能量外向的人,具有引领天

惟有身处卑微的人,最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一个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倾轧排挤,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 题记

出书前后 感觉自己不是一个能量外向的人,具有引领天下的气度,所以写了这么多年的字,在报刊杂志上也发表了不少文章,可从来没有想过出书。就想让自己活得自在一点,让这条生命脱去工具性,实现生命存在的深度,所以每天就翻来覆去地打量这条命,吃饱了、穿暖了、有地方住、开心一点、自由一点……这些就够了。当然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于我也很重要,就是觉得自己无法做到自觉进入侏儒状态,所以被赏赐金钱和权力的可能性极小,出于惯性遇事总想着向后退一步,从不积极地去争取,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由它去吧,尽情尽性的放逐生命。
可是人生过着过着,总有一些事情在我们的理解范围之外。仿佛写一部小说总有些情节是逻辑之光照不到的地方。江苏省聘签约作家时,我手一抖没心没肺地报了,作协领导大手那么一划也批了,要求在正规刊物或出版社完成18万字的完美亮相。不出书不行了。仿佛《水浒》中的好汉被逼上梁山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得不上梁山的理由,结果都上去了,可老施这人多事,不想忽略过程,把过程一一记录下来,所以有了《水浒》,由此看来过程也是很重要的。我虽不是什么好汉,但也足足实实地被逼了一回。这么多年散漫惯了,确实也要对自己下手狠一点,有一句话用在我的身上很贴切,但那话于我有一点大了,如果改成这样说,于我可谓更贴切一点:如果不逼自己一回,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有何用。真可谓“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给书起名字费了我很大一番心思。每年大年初一让小家伙吃大糕,她总会大发一番感慨:妈妈,我们凭什么大年初一第一口要吃大糕?不就是名字起得好嘛,步步登高!我把书名一一罗列出来,《或在湖边,或在河边》、《春未尽,花又开》、《云水谣》、《湖畔轻歌》、《渔火》……
小家伙迅速地瞥了一眼,摇摇头,撇撇嘴,此中高意多!我对她耍横,那你帮老妈想一个!妈,你这就不对了,你每天要么就是把我培养成巨婴,什么事你都要管;要么自己就成巨婴,人家不能提意见,一提意见你就赖上人家了!我笑称她是小白眼狼,然后断然宣布:定了。《水之恋》!她睁大眼晴,拿腔作调地问了一声,为什么呢?因为这部书大部分写的都是水,而且人类本来就有恋水情结,更重要的是人类离不开水,水是生命之源;还有就是我下面打算出一本诗集《火之歌》,再出一本小说集《土之吻》,最后再写两部长篇小说《木之心》、《金之缘》。这样就构成了一个“金木水火土”五行系列。斗嘴不都这样嘛,谁气焰嚣张谁赢,我咧嘴对她胜利地笑!她沉着地摸着我的头,装着一副深情的样子对我说:小波波,有想法,好前途。转身夸张地扭着屁股走了。
后来我发现斗嘴时,气焰嚣张只能赢一时,安安静静的反击比刀光剑影的恶斗更具张力,谁沉得住气,谁才能羸到最后!我坐在原地不动,让我想想,再想想。汪曾祺说,无事常在此静坐,我再加一句,有事更要常在此静坐,其中深意,你懂的。
看着小家伙的背影,头脑里闪过一阵无声的唏嘘,给予有时是相互的,仿佛赠人玫瑰后的手留余香。我为她准备了物质条件,她支撑了我的精神世界。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这和春种一粒籽,秋收一仓粮是一样的道理。只是农人们对着收获会喜悦,而父母对着孩子会抱怨。其实在她之前我没有做过母亲,所以我想我身上一定也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需要改进。如果物质条件允许我愿意生一打孩子,陪着他们一起长大,因为一直以来她们也陪着我不断地成长,是互为陪伴的。偏面强调付出是有失公允的。可我一直都很穷,生一个已经忙得跌跌爬爬,生一打的愿望只能放在心里当作理想了。
书名书稿准备好了,经费问题又横亘在我的面前。省作协前期先补助1万元,而出一本书要3万元左右,如果选择省内的出版社还要更多一点,在4万元左右,这期中差额我拿什么来补?邻县的一个文友说,她们县只要被省作协签约,县里的文化部门就补2万元给作者,用于扶持本土作家走出去。我听到这话后艳羡不已!想自己为什么不生在那里呢?出书就不用闹心了。不过私下里又为自己这种有奶便是娘的心理所不齿,太容易变节了!不就区区2万元嘛,就丢下祖宗,忘记娘?不至于嘛。经过一番激励的思想斗争,发现气节和2万元相比,真说不好最后会选择谁?大道理太虚妄了,每次说大道理时我都很心虚,太高大上的东西,缺钱的人就是掂起脚尖也未必够得着,失节事大,可真要饿死了事也不小!我们本地的一位作家朋友,一直以来都是我学习的榜样,比我提前几个月出书,县委宣传部支持他4万元出书,再一次让我羡慕不已,说明我腿长得太短了,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没有赶上,对着上帝和黑夜的黑,我诚恳地检讨自己。坐在没有光的黑夜里,我想静一下,文学作品中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描写桥段:我看见天上一颗最亮的星星在为我闪烁。可是我仰着头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潘向黎老师说,作家稿酬太低,不得不写剧本“码头扛大包”,可我一时半会到哪儿找剧本来写?所以我只能真正地到“码头扛大包”,赚钱出书!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兼职,晚上到饭店洗盘子,洗一晚上50元钱!
饭店老板热衷于打麻将,正常工作时间用来打麻将,所有的工作都留到饭点来做。所以每天晚上我在的时候是最忙的时候,一面要帮着招呼客人,洗菜配菜拿菜端菜,一面还要洗盘子!老板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嘴一刻也停不下来:这儿不干净,重洗;那儿上面有残渣,用清水再过一遍;完了再把地拖一遍……尽管我忙个不停,还是不能令老板满意,他常常打击挤兑我,你们这些自称小知识分子的人,别叫你们干一点活,就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有能耐出书不用花我钱啊?出个书还要用我给你的工资钱,认命吧!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为了那2万元的出书钱!
当我赚够了2万元的时候,我提出来不干了。这一次老板倒是真心挽留我,说,你再干干吧,我给你涨工资,你别说你们这些小知识分子,就是洗个盘子都跟别人不一样,上次那个王大姐,洗盘子把盘子都碎光了,再高档的盘子经她手一洗全是豁口。我断然拒绝,我知道我的舞台不在这里。我还想告诉他为什么王大姐洗盘子和我不一样?因为王大姐比我有劲,是真正扛大包的,由于惯性,她把盘子当大包扔;而我这双手是伺候标点符号的,所以我把盘子当文字来抚摸。但我还是忍住了,拒绝跟他交流,令我不喜欢的人和事很多,但我却不会去写一封绝交信。其实我对他也还是充满感激的,因为毕竟在我困难的时候,他曾伸出过援助之手,比起其它人的冷漠和无情,他的鄙视和讥笑真的不算什么!
白天正常上班时,我跟数字打交道,做的是财务工作,不敢出错,手一抖钱就跑到人家口袋里了。单位有规定谁错谁赔。这会儿跟我要赔钱还真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我在心里暗自私忖,自己校对文稿,可以省一点校稿费。可是也不知怎么了,那一阵子实在太忙!其实以前也忙,只是因为我心中没装事,感受不深。上帝以这种方式在考量一个人做事的决心和耐心。我无力对抗,只能低眉顺从。一会儿这事,一会儿那事,事情多的怎么做也做不完,我不胜其烦,但表面上还表现出一副极大的耐心,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无比严肃庄重地对老板说,您把所有的事都写在一张纸上,然后我一样一样做,做完一样勾掉一样,这样不容易漏掉和忘掉,其实我是想减少他到我办公室的次数,让我静一会儿。可不过五分钟,他又给我找了一个活儿,我拿起桌上的茶怀猛喝了一口水,把脖子伸了又伸,凉水原来是用来塞牙的,现在怎么又开始噎人了?我就不信这个邪了,圈起一块地,一定要打出一口井来,要么冒水,要么冒油。身而为人要经得起折磨,连公共汽车停在离我不过几米远的玩笑也开不起?最终我放弃了白天校稿,老规矩,还是留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做吧,没人打扰。
由于没有经验,找了一家书商代为出版,跟我联系的老师告诉我,她只是一个负责排版的编辑,文字方面需要我自己把关,我懂了。连校三遍,内心还是惴惴不安,又请高手明明老师帮着改了一遍,在此谢过;设计到封面时,心里盘算着,可根据一篇文章的内容绘成图做封面,可是这要多加钱。罢了。心想看书看得是内容又不是看封面的,缺经费啊,只能阿Q一下,毕竟精神胜利说到底也是一种胜利嘛。其实这对于追求完美主义的我来说,内心的不甘是可想而知的。
万事皆已俱备,书商突然告诉我,那家出版社今年书号不批了。下面有两种选择:第一,继续在这家出版社出,但要等到明年;第二,换一家出版社,但要加钱!虽然有出版合同在做保证,但是打官司太累人了又没有经验,为了出本书大动干戈一下?明星们不都是这样炒作的嘛。这会不会也是一种很好的宣传手段?自己跟自己幽默一下。我好容易游到岸边,现实用一双无情的大手再一次把我推向水深火热之中。书名不是叫《水之恋》吗?那就先“练练水”吧!苦水!
思来想去,只有妥协,加钱换出版社。接着就是一段长长的空白,一场令人绝望的等待,书商可能太忙了,把这事大概都忘了,我等了一个月都没有把书等来,急忙打电话,不接!连着打了N次不接,继续等,等到第二天也不见有电话回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了?连个回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还是反正钱已打给他了,马都坐在他屁股底下了,还管别人的感受做什么呢?内心的焦虑一日比一日重。
历时8个月,新书出来!邵顺贵老师私人打了1000元给我,只要15本书,其余的钱用来支持我。他诚恳地说,因为你写得确实太好了,所以值得我这样!感动!写作的道路无比艰辛,可那一刻所有的辛劳都是值得的,在这个尘世中只要有一个读者喜欢看我写的文章,那么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没有枉费。在写作这条必须独自一人走下去的道路上,我更愿意记住这些不虞之誉,用来鼓励自己、陪伴自己;而求全之毁虽令我进步,可同时也会把我推向悲观的境地。邵顺贵老师的无私支持和慷慨给予,令我在前一分钟的莫名背离,在下一分钟又重拾坚持。
我相信全国的名不经作的小写手很多,他们都跟我有着同样的境遇。在你没有成为莫言之前都是这样的。我这样安慰自己。
去找以前的一个同事,现在是某单位的一把手,我想让他买我一点书,算是支持一把地方文化事业吧。此公乃吾20多年前的故人,我们相识时我未嫁,他未娶。对两小无猜的追忆,多数是不成功者才做的事,显达的人总是寄希望于明天的。我根本没有把握,人总是在变的,带着试一试的心理,我早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果然。那天此公很忙,他坐在办公室都没有把我让进去喝杯水,安排手下一个人接待我。手下一看我报上大名局长大人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更别说什么接见了,可见此人的地位低下,所以他连假装一下的亲民与友善都认为不必要了。当时内心凄然。感觉矮人一等。
我迅速地看了一眼那个接待我的人,并放下眼睑,略微想了一下,然后又对着他微微笑了一下,礼貌地向他挥手告别,转身离开。如果我做一把手这种人绝对不用!太势利!势利这东西是双刃的,伤人也会伤已。有时确实能帮一把手挡不少事;但有时也能将一把手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们撇开“为人民服务”、“人民的公仆”这样的大话套话不谈,就从从政要领来解读你的行为,你想我如果是某领导潜伏调查委员会的呢,结果会怎样?不要自作聪明,自以为能看得清对手和世界,因为你并不确切的知道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背景?到底是什么来头?当一把手如果确实很忙的话,副手所要做的是安抚民心,绝对不是制造对立!你不是领导,永远不要替领导做决定。哪怕是待人接物的态度。因为领导忙,没有时间或者分不开身接待每一位客人,所以才让你接待,是想让你分担一点工作,解决一些能解决的问题,不是让你来拆台或者制造矛盾的。
我第二次再去时,走在路上就想,还会是上次接待我的那个人接待我吗?一看,换了。心中窃喜。替此公高兴,他还是他,看起来憨憨的,其实内心很精明。用人,一定是当一把手的重中之重。他发短信给我,“局里经费紧张,内心里非常想支持地方文化事业一把,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帮着解决200本。下次有机会再帮着解决一点。”我知道他这是哄我,没有下次了,下次他早把这事给忘记了,可我理解他有他的难处,比起那些口号喊得很响,支持本土作家走出去却一毛不拔或者虚与委蛇的人,他不知道要好多少倍!我没有回短信说感谢的话。我说不出口。也不知道怎么说才算恰当。我想我一定给了他一个错觉:我生气了。其实在我的内心深处他仍是那个浓眉大眼的翩翩美少年!而且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没有变,外圆内方、聪明机智、真诚敏捷,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走了这么远的路,他竟然没有丢失善良!这真是一个人间奇迹!
我心里一直尊敬的一位小哥,我想让他们单位也买我一点书。说这话之前我就踌躇了很久,我几乎对卖书这事已彻底绝望了。但是我觉得我自己仍然像一条已经出水的鱼,还想挣扎一下,碰碰运气。没准天上真能掉一个大馅饼呢!他说可以卖15本。他跟我讲了为难的话,现在推销书的人也不少,无法人人照顾,他们单位本来人就少,所以不能买很多,我能理解。其实跟他说完买书的事,我就后悔了,也许他是真的为难吧,不然一个堂堂的局长这么会为这么一点小钱伤脑筋呢?我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一直以来我的内心深处都很珍惜这份情谊,我怕我这15本书一送,彼此心中的这份美好的情谊会瞬间坍塌。因为我让对方为难了,可为难别人这不是我一贯的做人风格。但是我在心里还是仍不住换算了一下,15本书的钱抵不上一餐招待费,也抵不上一条好烟,更抵不上一瓶酒。我一直在犹豫这15本书要不要送?送?不送?送不送?
三楼的地上铺满了一地的书。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哗啦啦……一片翻书的声音,像音乐陡起的高潮,迅速激起又骤然平复。我拿拿这一本,放下;又拿拿那一本,再放下。四顾茫然。我多么想给自己安排一个安徒生童话似的结尾,突然从天而降一位好心的有钱人,对我说,晁如波,这些书我全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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