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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杨浴明

2020-09-17叙事散文朱竹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10 编辑

杨浴明杨浴明老师年长我几岁,是沧州沧县堰家洼人,毕业于沧州师专中文系。在我去吴桥之前就已经工作多年,教授语文,成绩卓著,倍受学生的崇拜与爱戴。那个时候吴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10 编辑 <br /><br />杨浴明
杨浴明老师年长我几岁,是沧州沧县堰家洼人,毕业于沧州师专中文系。在我去吴桥之前就已经工作多年,教授语文,成绩卓著,倍受学生的崇拜与爱戴。那个时候吴桥有两所完全中学,一中与二中,前者在吴桥老县城,后者在吴桥新县城桑园火车站。所以又称吴桥一中,桑园二中。两所中学都想要他去授课,两所学校不只一次因为争夺他到县府对簿公堂。
“五年本科!”这是杨老师与我见面说的第一句话,话语里透闪着对五年时间深造的尊重。我虽然有五年的光环在身,但不是师范学校毕业,没有经过教学实习的锻炼,面对即将登上讲台这个现实,心中很是惶惶不安。很想拜他为师,让他为我指点迷津,如何备课,如何开口,如何站上讲台。
一日夜晚,我到他的住处(也是他办公之地)拜访。屋中只有一张床,一把座椅,一个圆凳,一条长桌,简陋而实用。当我敲门而入,杨老师极忙从座椅上站起来,把那唯一的座椅从自己的屁股底下搬出来,放置到我眼前,谦恭地让我坐。我是个刚刚走出大学校门迈进中学校门的后生,面对长我十余岁又另我敬重有加的兄长,岂能坐下去,讵敢坐下去。
彼此礼让多时,我坐上了那靠墙的圆凳,他坐到自己的床上。那把座椅,空荡荡的闲置在那里,默默无语。我的目光投向那被坐的床,罩住个花格子大床单。床头露出来的部分告知你,有个褥子,褥子下面还有个用谷草打制的草垫子。很厚实。床里叠着两床被子,也是花格子的。所有都是粗布的,都是出自农家夫人之手,用织布机织出来的。
坐在床上的杨老师,腿肚子担在床沿上,裤腿往上提着。露出来一只袜装,是赭石色的,另一只袜装看不见,想必秃噜在鞋帮里。鞋是黑色的,有些肥大,特别是那鞋头显得很松弛,是夫人千针万线纳出做成的。
此状,很容易钩沉出杨兄长一则生活小故事。话说工友每日早晨都要为起床后的老师,打好洗脸水,灌满刷牙缸,毛巾放在水盆里,牙膏挤到牙膏上。但杨老师要除外,因为他不起床睡懒觉。即便是早晨第一节有课,也是长睡不起。往往是预备铃声响了,他才起床穿衣,穿袜,穿鞋,刷牙,洗脸,拢头,拿书本,找教案。其间不过十分钟,要在十分钟里完成上述一切,其情景之神速,其状态之忙乱,其精神之抖擞,也就可想而知。
话说一日,在那特定的十分钟里,只有一只袜子穿到了脚上,另一只怎么也找不见。掀被子,翻枕头,撩床单,拉抽屉,就是不见其踪影。时间不等人,只好穿着一只袜子,几个大步跨了出去,几乎是踩着铃声推门而入教室。不料,那只袜子竟然鬼使神差神地从夹着书本与教案的腋下掉了下来。
“起立!”班长一声令下,人们把目光投在那只袜子上,甚至没有听见班长的呼唤,不过都站了起来,只是不怎么整齐,有点拖拖拉拉就是了。那是一只深青色的袜子,脚后跟张开了嘴巴的袜子,不偏不倚落在门槛上。
“坐下!”班长又一声令下。
不曾有一人窃笑!不曾有一人冷笑!不曾有一人偷笑!人人都在回避虚老师的目光,不想正面看到自己的老师老师,以免造成老师的尴尬。人人都在原宥他,人人都在宽容他,这种原宥与宽容来自平日老师自身建立起来的威望,也是出自学生内里对自己老师高端的尊重!
杨老师面对坐下去的学生眼圈湿润了,哽咽着吐不出一个字,说不出一句话。他知道他的学生在敬畏他尊崇他呵护他,即使面对他行为的不洁,举止的疏漏,依旧对他肃然起敬,不打一丝折扣。他深深地被他的学子打动了,他回过身去板书要讲的课文题目与作者(写的是《项链》与莫泊桑,有人说是《一件小事》与鲁迅),回过身来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地开始讲课。
生活上不拘小节粗枝大叶的杨老师,在教学上却是细致入微。就连板书写多少字,写到哪个位置,什么时候写,什么时候擦掉,哪些保留,哪些擦去,事先都做了精心设计与安排。另一方面,他思维敏捷,妙语连珠,但又恰到好处,从来不汪洋肆意。他总是启迪学生去思考去默想去寻找去作答。他与学生互动,一起一伏张弛有度,他与学生在心灵上沟通,总是循序渐进从容不迫。
听他的课是一种享受,是精神上的一次洗礼与愉悦。他引领你进入一种境界,在境界中潜移默化,学到了本领掌握了知识。难怪他的学生对他推崇备至,就连老师的那些生活琐事,也被学子津津乐道。
我花了20元钱(一块上海牌手表80元),于旧货摊上买了一块苏联产的二手表。我之所以于拮据中买表,一是图慕虚荣,二是为了听杨老师的课。50分钟之内,几个步骤,每个步骤用时多少,讲解重点用时多少,解决难点用时多少,我都一一做了记录。诚如杨兄长所说教学是50分钟的艺术,杨兄对教学这门艺术的感觉与把握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听他的课油然而生敬意,敬意的背后是他对所热爱的事业付出的巨大劳动与心血。
杨浴明老师是我名副其实的良师益友,我是沿着他的足迹亦步亦趋的。在我其后的教学中如果说有什么建树的话,都是从他那里照猫画虎学来的。他是我教学人生中一座光华无比的大理石石碑,矗立在我的天地间,我每每要仰目而视,心中每每荡起的是一层层涟漪!
其后,我调出吴桥一中去了三古中学,依旧与他有联系。记得,我曾把自己的涂鸦之作寄至他的舍下,请他斧正。他热情回函,并寄来一首他于《诗刊》发表的作品。捧读之余惊愕,惊愕之余不禁拍案称道。
与他相处的日子,已经感受到他的才华与才思,已经感受到他气质的非凡与飘逸。但从未见他写出的诗歌,从来不知他发表过诗歌,更不曾看到他拿出来炫耀。其低调其大雅其谦谦君子之风,令人浮想联翩无以言表不可名状。
后来三古划入山东,中学又往山东里面迁校十余里,来往不再走吴桥经桑园回北京,而是取道于德州,与杨兄也就渐渐失去联系。再后来,我调入德州师专任教,并在诗坛崭露头角,并把我出版的第一部诗集,寄往他的故里,沧州堰家洼,但却是泥牛入海无消息。
直到退休多年以后,我与杨兄当年一位弟子走访吴桥故友,才得知杨兄早已经谢世,并且得知他在文革中的悲惨遭遇。他是吴桥一座文化高山,凛凛权威。他被认作是吴桥一县的反动学术权威,必须打倒而后快。戴高帽子,去游街示众,挂大牌子,挨批挨斗,直到血淋淋,直到高大的个子直不起腰,直到两只大眼睛一只被打得失明,直到卧床而居一病不起……
每次批斗特都要在他肩膀一侧招摇出一只臭袜子,以示他是名副其实的臭老九,是臭气冲天的臭老九。直到他的聪明,他的学识,他的才智,他的赤子之心,以及他无与伦比的成就与业绩,都成了一堆狗屎,狗屎一堆,臭不可闻!
然而文革结束后,他获得平反,获得了再生。他再一次走上讲台,为吴桥的教育事业呕心沥血。然而杨兄的身体被斗垮了,他的身体使他难以支持他所热衷的工作,他不得不病退下来。回到堰家洼,没有多久就离开了人世,天空卷起沙尘大风为他鸣不平,天空骤降鹅毛大雪为他表不公。吴桥送去花圈,花圈上写着:为吴桥教育鞠躬尽瘁的杨浴明老师永垂不朽!其后,每年春节吴桥教育局领导都驱车前往探望慰劳杨兄的家人,进了沧州到了堰家洼,不用打听,哪户人家的房子最破败,哪里就是一代教育大师杨浴明之家。你去了之后,一个满头沧桑的老女人——如果她手中拄着一根竹竿,你就会知晓那是现代版的祥林嫂——会站在门口对你热情相迎相送……
杨兄一生为吴桥培养了数以百计乃至千计的大学生,他自家的两个女儿却不是大学生……我希望没有进过大学校门的两个女儿,结婚生子长大成人一定是能考上名牌大学的大学生……我瞩望他们能够看到我这篇不成器的文字,于清明时节祭祀时念及给她们的外祖父听!愿杨兄长于天国长安长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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