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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乡村逆向行走之二:曾记家中两头驴

2020-09-17叙事散文曹国魂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42 编辑

  一头驴在地边吃草,放驴的人有心无心地望着远处的庄稼,手里牵着驴的缰绳,驴一边吃地埂上的青草,一边瞅着主人的目光,等他稍不留意,驴就会扭过头去偷吃地里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42 编辑 <br /><br />  
  一头驴在地边吃草,放驴的人有心无心地望着远处的庄稼,手里牵着驴的缰绳,驴一边吃地埂上的青草,一边瞅着主人的目光,等他稍不留意,驴就会扭过头去偷吃地里的庄稼。此时地里的庄稼要么是一指高的玉米苗,要么就是正在孕穗的小麦和青稞。土豆秧在田垄上绿油油的坐着,像一个很慵懒的女人,灰头土脸的。
  驴吃完一条埂上的草,下一块地就不是主人家的了。放驴的人大都是村子里留守在家的老年人,他们顺势把驴牵到另一家地埂上去放,即便主人家来了,左邻右舍的,看着长辈在自家地埂上放驴,也不吭声,随便打个照面,问声某某二爸或是某某三爷,身子骨还行,能放驴了。老人们满脸笑容,把驴缰绳扥紧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大侄子,这几天下雨,驴没干草喂了,拉出来遛遛,在你地埂上放驴,没意见吧。村子里如今种地的大都是四五十岁以上的中年人。搭讪者嘿嘿一笑,递给老人一根烟。驴趁着两个人点烟的功夫在庄稼地里狠狠地采上一嘴庄稼。老年人扯过缰绳,骂起驴来。老年人不好意思在这条更上放了,悻悻地拉着驴在小沟沿上放。小沟沿边其实是一条田间小路,小路上淌过雨水,经太阳的照射渗出一片一片的白色盐渍。驴不吃草却不停地舔舐着盐渍。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自制的铁梳子,在驴背上缓缓的梳着。驴背上的毛一团一团的掉到地上。一阵清风吹过来,驴毛落在一片白刺的花上,紫红色的花朵顶着驴毛像是戴了假发的村姑,忸怩中有些羞涩。
  驴直挺着身子任凭主人在它身上作弄,驴眯着丹凤眼,耷拉着嘴,抿着耳朵。驴毛梳完了,驴背上泛着刺眼的光芒。老年人牵着驴往前走。
  前走是一段践踏出尘土的路面,驴在这滩细土上用鼻子闻闻,而后打几个响鼻,尘土从驴鼻子下喷射成漩涡状。驴俯下身子,躺在尘土上翻起滚来。左一个滚,右一个滚,驴嘴里发出阵阵呻吟。滚打完了,驴站起来抖抖身上的草屑和尘土,放几个响屁。老年人望着自家彪悍的驴,心里有一种自豪和喜悦感。
  上个世纪70年代,村子以生产队为集体所有制。那时候生产队有饲养场,俗称“牛庄子”。饲养场里圈养着生产队所需的耕畜,有牛和驴。除外,还有上百只的羊。成年的牛是耕地用的,掌控着大集体六七百亩的犁茬、翻抄、耕种。毛驴主要是用来耙耱碾压土墒和打碾小麦、谷子、荞麦、糜子的。饲养场常年有喂养牲畜的人,他们负责铡草、放水、垫圈,和喂养牲畜。春天将断奶的牛犊子和孱弱病老的耕牛送往山区的草地和那里的裕固族牧民一起放养,等寒露过后,草原上的青草开始枯黄的时候才将这些牲畜赶回来。至于饲养场里的羊群也有负责放养的。生产队的羊群除了年头节假宰杀一两只不能再繁殖羔羊的母羊给社员解解馋,一般不会轻易宰杀的。羊毛春天剪一次,秋天剪一次,剪下来的羊毛全部交给公社的购销点,年年有任务。毛驴不论大小一律分给每家每户放养,一头毛驴按天计工分。我自懂事的时候我们家就养着一头毛皮灰色,两个红色眼圈的骟驴,父亲叫它红眼窝骟驴。我记得在我们家后院有一个磨房,里面有石磨和石碾。奶奶蹒跚着小脚在碾子上添谷子的情景是留给我的最后一次影像。以前奶奶的一举一动在我的脑海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只留下母亲用箩儿和簸箕在面柜前从麸皮里箩面粉的情景。父亲赶着红眼窝骟驴往磨眼里拨着麸皮,时不时抽一口水烟。磨房的墙角里是一堆木疙瘩火,火焰伸着长长的舌头,像是要舔舐门外的雪花。
  夏天到了,我们家的红眼窝骟驴由二哥牵着在生产队的麦地埂上放。二哥那时候在村子里的中学上初中,早上早早起来和庄子里的几个伙伴们去放一个早上。下午放学后再放一阵子。那时候,我们家的红眼窝骟驴是生产队里最有膘份的驴。
  按照生产队的规定,谁家放养的驴谁家夏天套上给生产队打麦子。上初中的二哥暑假套着一对毛驴,拉着石头磙子开始打碾麦子。我们家的红眼窝骟驴经常和别的毛驴套在一起,我们家的这头驴总是有使不完的劲,蹬着四个蹄子,尾巴撅得老高老高,还不停地放着响屁。二哥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时不时惊吓一下,红眼窝骟驴拉着磙子就直往上窜,一只蹄子冷不防套进前一对驴磙子的套绳里,所有十几对驴磙子不得不全部停下来,二哥才能将红眼窝骟驴的前蹄子取出来。父亲那时候是生产队的队长,每次二哥放驴的时候,他总是交待,把驴拉好,不要吃地里的庄稼,叫人家看见了影响不好。
  二哥上高中的时候我开始上小学二年级,我从二哥手里接过红眼窝骟驴的缰绳,开始放养这头在我们家的毛驴。和我一块儿放驴的伙伴年龄大都相仿,只是辈数有的是平辈,有的还是我的叔叔辈。其中拉着一头青骟驴的堂叔,他的乳名和我一样,也叫平娃,只是他的年龄比我大几岁。平娃叔每天早上骑着他的驴站在我家的墙角,手里的马莲鞭子甩的劈哩啪啦,我从梦中惊醒,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出门把驴牵出圈门,就和他一样,我骑着我的红眼窝骟驴,我们像是出征的将军,雄赳赳气昂昂的迎着东方的彩霞向庄稼最茂盛的地方走去。我们用我们的毛驴征服着田埂上的各种青草,青草心甘情愿被我们的毛驴啃噬,它们的骨头在驴嘴里发出清脆的喀嚓声,绿色的血液顺着驴的嘴角流出来。一茬茬的青草越是被我们的毛驴啃噬,越是疯长。
  八十年代初期,大集体变更为生产承包责任田,集体的土地分给每家每户,生产队的牲畜也例外,一一分给每家每户。那一年,我们家分给了一头黑花驴。那是一头从没下过小驴的母驴。在生产队里,那头母驴脾性很坏,套架子车不进辕,耳子一抿,后蹄子照人小腿就是一蹄,即便套上也是尥蹶子。当时分配的时候,任何社员都不愿要那头驴。父亲却欣然答应把这头毛驴牵了回来了。
  父亲牵回来那头驴,我们兄妹三都不知内情,只有大哥过来抱怨了父亲,说是地分得远了不说,生产队那么多的牲畜偏偏分一头老掉牙的母牛和一头坏脾性的母驴。父亲默默不作声,父亲或许觉得大哥分家另过,没有权利指责他。而唯一有权指责他的只有母亲,而母亲在大包干的前一年春天就去世了。或者,社员知道我们家没人抱怨父亲才把这两头不中用的牲畜硬分配给我们的。
  黑花母驴说起来也怪,在大集体脾性不好,在我们家却来了个九十度的大拐弯,改变了它的任性和倔强的性子。父亲和二哥无论套架子车或是套其他农具时,它不再抿耳朵踢人了,变得温顺而乖巧。我家有一块自留地,还没大包干时就在那块地里撒上苜蓿,父亲又在苜蓿长的空闲地方种上了红花。夏天,红花开的红彤彤的,将花儿摘了,晾干后拿到医药公司还能卖几个零花钱。红花的籽儿收下来,每到寒冬腊月,父亲就用一个破瓷碗盛上一把多红花籽喂给黑花母驴。一个冬天把驴儿喂养的身上的肉晃飕飕的,谁人见了都夸。许是黑花母驴深谙父亲和蔼的性格,对它无微不至的喂养,黑花母驴没踢过父亲一下。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头黑花母驴尽然能让我骑。
  离我们家两公里外有一片荒地,地不多,不到一百亩,按生产队人口分配,我们家分了二亩。一次春耕,下午回家很晚了,我们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回家赶。我说,要不骑着驴先回去一个人喂家里的牲畜。父亲坚决不让我骑,说是在大集体这头驴没人敢碰,现在我们都能使唤了。我试着按了按驴背,驴没什么反应,接着我拉到一个坡下面,两腿一抬就骑在驴背上了。此时这头黑花母驴不但没有尥蹶子,反而站着不动,直到我“驾”的一声,它才迈开步子。我听见父亲在后面不停地抱怨我,也不停地发出嬉笑声。
  这头黑花母驴一直在我们家做耕畜,直到有一天,父亲说,这驴太老了,连苞谷籽都吃不动了,要不卖了。
  买驴的贩子从父亲的手里拉过驴缰绳,父亲看了驴最后一眼,那头驴从大集体拉来的时候黑毛多白毛少,而今,黑花母驴几乎成了白色母驴。
  那个冬天很冷,父亲有时候站在拴驴的地方呆呆地望着,父亲仿佛听见黑花母驴咀嚼红花籽的声音,喀嚓喀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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